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胜却人间无数》作者:边想 内容简介: 受回到久违的故乡,遇到了久违的故人……戏子攻x帅比受,竹马竹马,he 第一章 沈放万万没想到再见凌君则会是这样的场合。 一别十二年,他们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联系,但就算这样沈放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无他,那眉眼长得漂亮至极,鼻梁挺直嘴唇厚薄适宜,满满南方人的温润如玉,叫他认不出也难。 他此间还在呆愣之际,引他入席的赵老已为他介绍起来:“小沈,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啊是凌君则凌先生,疁剧表演艺术家,我这几年时常听他们曲社的戏,与他一来二去便成了忘年交,他手底下的片玉社近两年拿过不少奖,比一些国营曲社还要出色些,可谓青年俊杰!” 沈放认识凌君则的时候对方就在学戏,分开的时候对方仍在学戏,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在这条路上不断前行,可真是从一而终的很。 “这位是小沈沈放,从国外刚回来的,自主创业,也很了不起……”赵老又向凌君则介绍起沈放来。 比起疁剧艺术家来,沈放的身份就要简单无趣的多。 赵老前阵子开了个个人画展,沈放的广告公司承接了画展的宣传工作,虽然老人家挑剔,但沈放同志还是圆满完成了任务,得到了老人家的高度赞扬,这次画展圆满落幕的庆功宴便就叫上了他。 来的路上有些堵,沈放又刚回国不怎么认路,兜兜转转好一阵才找到外表古色古香的大饭店,偏偏停车场停不进了,他只好又绕了点路停进了对面商场的地下车库,这一来一去到的就有点晚了,进包间的时候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他连向赵老赔礼道歉,还好老爷子大度没怪罪他,拉着他认了一圈人。 包间是个大包间,用雕花镂空的拱门拦成了四段,每段摆了一桌,沈放随着赵老一桌桌以茶代酒敬过来,到凌君则那儿的时候已经是第四桌了。 赵老先一步出了声,大家便都看了过来,只见有一个人背对着门口,背影清俊挺拔,穿着一件浅灰亚麻材质的上衣,微微侧转的脸庞肌肤细腻如瓷,一双眼睛勾魂摄魄,将沈放的脚步一下子钉在了原地。 恍如隔世。 到了今天,沈放才真正懂这四个字的含义,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伸出手与对方相握的。 “幸会。”凌君则的态度却比他坦然的多,直视着他的眼神清清淡淡,比一缕烟波还要没有人气,语气不热络也不冷漠,一副不打算与他相认的模样。 不知怎么沈放这嘴里就有些苦,连脸上挂的笑也带上了勉强。 “幸会。” 他俩的手交握在一起,意思意思握了握很快便松开了,可称得上敷衍。幸好赵老没察觉两人的尴尬,又陆续为沈放介绍了下在座的其他人,之后拉着他便回主桌去了。 主桌热闹,时常有人来敬酒,凌君则那桌离得远,显得格外安静。沈放一言一行全无差错,还不时会接个话茬开个玩笑,但谁又能知他其实全副心神都已经飘飘荡荡地去了凌君则身边了! 他到底有没有认出我?还是说他已经将我忘了?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现在搬到了哪里? 沈放神游天外还能将菜准确送进嘴巴里,不得不说他一心二用的本事的确大,不过也仅限于此了,这菜是送进嘴了,什么滋味他却一概不知,连一向碰也不碰的麻拐都吃了好几筷,等回过神看着骨盘中的“残肢断臂”,脸色越发难看了。 一顿饭吃的稀稀拉拉不是滋味,就这样熬着熬着,席近尾声,有人陆续来向赵老告辞。 沈放竖着耳朵去听凌君则那桌的动静,好不容易见对方站了起来,紧张的手心里汗都要出来了。 “赵老,我先走了,你们慢用。”凌君则过来打了个招呼。 “这就走了啊?”赵老作势起身要送他,被他一把按住了。 “别送了,您接着吃吧,我自己走就好了。要不是明天有演出,我一定还要多陪您喝两杯。” 赵老一拍脑门:“哦哟你瞧我,人老了,连这都记不清了,明天你有演出的,是该早点回去休息。明晚我也来的,你记得给我留个位置。” 凌君则微微笑了笑:“一定的。” 他刚走没多久,沈放见机不可失,立马也向赵老请辞。 “你也要走啊?”赵老老大不情愿地皱眉。 沈放只好编了个瞎话哄他:“我明早还有个会,只好做个早睡早起的乖宝宝了。下次换我请您吃饭,咱们一定聊个尽兴。” 好说歹说脱了身,沈放撒开蹄子追着凌君则就出去了,还好对方没走远,在电梯口堵着呢。 沈放站在他身旁局促的不得了,简直手脚往哪里放都要忘了,忍了半晌没忍住,还是开了口:“不知凌先生要去哪里,我说不定能顺路送你一程。” 他这鼓起老大勇气说的一句话,对方却并不领情,看都没看他。 “不用,我有车。” 沈放抿了抿唇,不说话了,这时电梯也正好到了,两人随着人流上了电梯。 凌君则长得好,沈放其实也不差,一个古典又俊雅,一个洋气又英俊,两个一米八几的大帅哥站在狭小的电梯厢内,一时惹来频频侧目,还好就五层楼,再坐下去沈放真的汗都要出来了。 沈放的车明明停在对面商场,但他还是大摇大摆跟着凌君则一路到了饭店停车场。 直到凌君则走到自己车前开了车门,他才大梦初醒般停下来脚步,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对方。 “你还有什么事?”凌君则好看的眉心微微蹙起。 “我……”沈放试着几次开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也只能在对方越来越冷冽的目光注视下紧紧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两人对视良久,沈放刚有动作凌君则就一下钻进了车里,车门关得又重又响。车子发动后他从车窗探出头,又看了他一会儿,对着沈放说了两个字。 “闪开!” 沈放条件反射地往后跳开一步,凌君则的SUV就蹭着他的衣角快速驶出了停车场。 沈放呆呆看着那绝尘而去的车尾半晌,轻轻“操”了一声。 他挠了挠头,烦躁地从怀里掏出一支烟点上,在有些寂静昏暗的停车场抽了几口,这才想起自己的车停在对面商场,只好又拖着脚步移驾他处。 他追凌君则追得急,西装外套一直没穿上,这会儿也不穿了,用手指勾着甩到了背后,吊儿郎当地边抽烟边叹气着找到了自己的车。 等坐到车里,他才算真的回过味来。 竟就这样久别重逢了故人,也不知是善缘还是孽缘。 他抽出手机搜了下凌君则的名字和片玉社,果然出来了许多信息。 如赵老所说,得了许多奖,办得也有声有色,只是疁剧这东西在现今这个时代毕竟冷门,这又是个民间曲社,关注的人实在不算多。 他想起赵老说过明天对方有演出,便又拿着手机查找了一番,很快找到了明晚演出的地点。 他想也不想就在网上订了一张最靠舞台的票,等订完了才觉得自己有病。 凌君则今天这表现毫无相认的意思,要说嫌弃万分也不为过,他竟然还能恬着脸去看人家演出,心也着实大,脸皮也着实厚。 可是订都订了…… 沈放盯着手机新接收到了订票成功的短信息,订都订了,总不能浪费。 这样想着,沈放心安理得收了手机,发动车子一踩油门,回家了。 第二天晚上,怕再开错路迟到,沈放在公司都没多做停留,一下班就驱车前往演出的剧场,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了。 门口摆着几张演出海报,还有即将演出的曲目明细。沈放百无聊赖,凑上去看了几眼。 今晚上演的是经典曲目,连他这种平素不看戏的都知道一二。 沈放视线在“柳生”后面的凌君则三个字上停留了一段时间。 小时候他记得凌君则是学乾旦的,怎么如今反而专工小生了? 沈放不爱看戏,但年少时有幸得凌君则的指教,也懂一些疁剧知识。他知道凌君则是花了很大功夫学旦的,而且也学的很好,如今弃旦从生未免可惜。 摸摸饥肠辘辘的肚子,沈放去了旁边便利店买了一块面包啃,啃到一半看到剧场外面有人在卖花,想了片刻囫囵塞下面包就冲过去了。 卖花的小姑娘推着辆自行车被他吓了一跳。 “帅哥,买花啊?” 沈放喘着气挑了把最大的,问对方多少钱。 小姑娘开了个价,沈放财大气粗的没还价,直接丢给人两张红票子。 “帅哥,送女朋友啊?”小姑娘边找钱边问,笑得眼都眯缝起来了。 “没,等会儿看完戏,想送演员。” “哦哦哦,你是李涵芸的戏迷啊?” 沈放一愣,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仔细一想不就是唱“小姐”的那个演员吗,当即就摇了头。 “不是,我是来看凌君则的。” 小姑娘的眼神立马就不一样了:“有眼光的,我也老喜欢凌先生了!” 最后找钱她多找了二十块钱给沈放,算是同为凌君则的戏迷,给他打个折扣。 好不容易入场了,沈放摸索着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其实这家兰心剧院年代悠久,设施都已经很老了,连观众坐的座椅都年久失修不时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沈放不知道凌君则为什么会跻身这种小剧场,以他的能力明明…… 沈放没有再想下去,他发现自己自从重遇凌君则之后就特别容易瞎想八想。 八点一到,剧场内渐渐暗了下来,过了会儿深红色的天鹅绒幕布缓缓向两边拉开,露出舞台中央精美的布景。 沈放深埋心底的记忆也随着剧目的拉开而逐渐复苏。 第二章 凌君则幼时被凌母带着来疁城学戏,房子就租在沈放他外婆家隔壁,当中隔着窄窄的巷子,名副其实的左邻右里。不过沈放倒不是通过这点与他认识的。 那会儿疁城还没现今这样高楼林立,沈放外婆家那片属于城郊,大多都是本地人建的民房,房间多了时常会向外出租给来疁城打工的外乡人,凌家母子便是其中之一。 沈放记得那是他初二升初三的暑假,如往年一般,他都会去外婆家住到快开学为止。 他外婆住的那个地方叫“苋菓宅”,前前后后几十户人家,大多都知根知底,少数还有些久远的血缘关系,年岁差不多的孩子时常在一起玩,沈放也不例外。 虽然他每年只有寒暑假来,但一点不影响他与当地青少年的深厚友谊。 钟憶便是与他玩得最好的小伙伴之一。 “下午打球去不?”又黑又胖的小小少年嘴里边嘬着五毛钱一根的盐水棒冰边问沈放。 沈放咔嚓几下将棒冰嚼碎了咽下肚,热得想吐舌头。 “行啊,去哪儿打啊?” 钟憶笑着凑过来:“就菜场旁边那学校里怎么样?” 沈放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他说的是哪儿,迟疑道:“那不是个什么疁剧传习院吗?让我们进吗?” 钟憶得瑟得很:“让的让的,我舅舅是那里门卫,他会放我们进去的。” 沈放叼着棒子想了想,站起来:“好,那你去叫瘦子他们,我去叫我哥。” 小胖子一点头,火箭炮一样冲了出去。 沈放把冷饮棒往地里一插,调转方向也去找他哥了。 其实他哥跟他没多大关系,他哥姓胡,叫胡佳乐。为什么叫他哥呢?因为胡佳乐爷爷的爸爸和沈放外公的爸爸是堂兄弟,所以他们勉强算来也有点可怜兮兮的亲戚关系,见面都要叫声哥哥弟弟,但两家人平时很少往来,也就两个小的会在寒暑假联络联络感情。 胡佳乐说是哥,事实上就比沈放大几个月,两人同级。沈放找来的时候他正无聊的发慌,在家拿个苍蝇拍拍苍蝇,一听有球打顷刻跳了起来,比沈放还要起劲。 就这么召集了六个人,大部队浩浩荡荡就冲传习院的操场去了。 虽然说是一所学校,但其实并不大到哪里去,沈放看着也就两层楼七八间屋子。 他以前听他外婆说过,这里边是教唱戏的,逢年过节学校的小剧场还招待他们那些老头老太听听戏,他一直挺好奇的,今天终于有机会得见。 这边跟普通学校不太一样,好像没有寒暑假,他看到有些教室里还有人。 六个少年三对三打了几场,最后都热的不行。期间有些少年少女大概是到下课休息时间了,不少都到操场上来玩。 沈放见人多起来了,还有些人盯着他们瞧,就示意休息一下,等这帮唱戏的都回去上课再开始,其他人无异议。 “我又渴又热,你们谁要吃棒冰啊,我去买。”胡佳乐抹了抹一脑门的汗。 “我我我!” “我也要!” “我!” “还有我!” 一问下来都要,沈放就陪着他哥去校门口小卖部买了六根盐水棒冰回来。 一靠近操场,他哥不知道看到什么,一脸淫`笑,把棒冰全丢给沈放,一个人鬼鬼祟祟靠近操场方向。 沈放顺着他视线看过去,看到一个穿着运动服的身影,和他们中有个人的打扮一样,他立刻知道胡佳乐这倒霉孩子要干嘛了。 胡佳乐也不知道哪里学的恶习,特喜欢不打招呼脱人家裤子,看到穿松紧带的就忍不住自己邪恶的爪子,就为这事没少被人追着打,但仍恶习不改。 沈放原本想随他去,反正他们这群人都知道他这尿性,也不会和他真生气。但他目光一瞥竟然瞥到了胖子他们在树荫下避暑,全部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都在那儿呢! 沈放一下子就懵逼了,卧槽那胡佳乐要脱的是谁的裤子? 他刚要叫住他那缺根筋的远房亲戚,对方已经快狠准的下手了,一瞬间将那身影的运动裤扒了下来,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沈放一激灵,一口将嘴里的冰棍咬断了。 胡佳乐脸上的笑又贱又讨打,但也就到那个被他扒裤子的人转过头看向他为止了。 当看到转过头的是不熟悉的长相时,胡·心智不全·嘉乐整个人都傻了。 沈放离得不远,也将那人看得清清楚楚。雪白的皮肤,微微上翘的双眼,一脸精雕细琢,不像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最重要的是,看起来非常生气。 完了,脱出事了! 胡佳乐估计心里和他想的一样,僵着脸飞速有给人把裤子提上了,讪笑连连:“不好意……” 只是他还没将剩下的话说完,对方瞪着眼就将他扑倒在地,转眼两人厮打了起来。 沈放这会儿也顾不得怀里的棒冰了,往旁边一扔就冲上去拉架。 “别打别打!有话好说!” 但是并没有什么卵用,对方压根不听他的,连他一起打。 沈放本来好好的劝架,被打了几下之后一下子也来了火气,顿时三个人扭成了一团。 双拳难敌四手,虽然对方下手也挺黑,但还是很快被沈放他们给制服了。 沈放一边揉肚子,一边和胡佳乐一起将对方按在地上。 “我擦用得着这么生气吗?”他呲牙咧嘴道,“我们认错了人是我们不对,给你赔礼道歉还不行吗?” 对方也不说话,扭着头用一只凤眼凶狠地瞪着他,完全是只不服输的恶狼模样。 这事虽然是他们错在先,但也没到要动手的地步吧,里面又不是啥都没穿,不还有条平角裤呢吗! 沈放见对方不依不饶的样子一时也有些生气,刚想再说两句,胖子他们也过来了,几个半大少年围了一圈。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打起来了?” “我看有人去叫老师了,我们要不先撤吧?” “啧,老胡你能不能改改你这臭毛病,瞧你把人家都气红眼了!” 毕竟是通了关系才潜进来偷用操场的,被对方老师抓到总归不好,胖子他们已经边说边撤了,胡佳乐一听有大人来也生了去意。 “哎我可松手了你别再冲上来了,我们有六个人你打不过的。”说罢小心翼翼松了手,见对方没跳起来揍人,脚步飞快地跟着大部队走了。 沈放见他们说走就走,心里叹了口气,也只好跟上。只是他临走前没忘了再次向那个已经坐起身,但仍是冷着一张脸的少年道歉。 “兄弟你打也打了,该消气了吧,下次有机会遇见我请你吃冷饮赔罪……”他见教室里出来了一名中年妇人往这边来,像是老师的模样,匆匆与对方告别,“再见哈!”说完一溜烟跑没影了。 一群人脚底生风地逃到村口,纷纷数落起胡佳乐同学的不是,还怪他连累了自己善良优秀的小弟弟沈放同学,臊得胡佳乐差点抬不起头,连忙对天发誓再也不这么干了,少年们才心满意足地互相道了别各自回家。 晚上吃饭的时候沈放外婆问他下午去哪里疯了脸都晒红了,沈放就将去传习院打球的事告诉了她,当然,隐去了胡佳乐把人裤子脱了还跟人打了架的事。 “疁剧传习院啊……”沈放外婆思索了下,“我们家隔壁新搬来了户人家,好像有个孩子就在那里学戏,长得好看的不得了。” 隔壁的屋主搬离本地好多年了,房子一直对外出租,租客都不知道换过多少波了。 “男孩子女孩子啊?”沈放随口一问。 “是个男孩子。” “多吃蔬菜。”沈放外公夹了筷子菠菜到他碗里,“长得是蛮好看的,像妈妈,他妈妈也好看的,好像以前还是个疁剧演员。” “这个东西现在越来越少人听了,她还让她儿子学了干嘛呀?我听说他们传习院好像是六年还是八年一招生的,送走一批再教一批,一批也就五六十个人,留到最后的都不会超过一半。这都要没人学了还要求噶系(这么)严。” 外公不赞同:“你这个就不懂了,学出来包分配进国家剧团的,怎么也是个铁饭碗,要是评到职称还有津贴的,又不比别的工作差的咯。” 俩老的已经慢慢发散性思维到了国营企业的待遇和工资问题,而沈放则一直在想下午那个少年的事。 长得好看的男孩子,还是传习院的……不会这么巧吧? 偏偏就是有这么巧,他房间和隔壁就隔着一条窄巷,他开窗直接从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隔壁人家的家里,要是腿再长点甚至可以不要命的跳过去。 他吃好晚饭回自己屋里,开了窗支起耳朵想听听隔壁动静,本来没抱多大期望,没想到还真让他听到了。 对面的窗也开着,一道严厉的女声隔着一米多的距离清晰地传进了沈放耳朵里。 “袁老师说你今天和人打架了? “你为什么又跟人打架?” 大概有五六分钟,沈放只听得到这个女人一个人的声音,而就在他都要以为对方在唱独角戏时,另一道声音却在此时冷不丁响了起来。 “他们总笑话我唱旦角。妈,我想唱生,我不想扮女人。” 对方的嗓音非常干净,还带着点吴侬软语式的婉转清越。不知怎么的,沈放几乎没什么障碍的就将它与下午遇见的那个少年的长相配在了一起。他忍不住透过窗缝看过去,想看看这声音的主人是不是他想的那个少年。 “啪!” 好死不死,正好看到女人一巴掌打在她儿子脸上。那被打的五官精致,龙眉凤目,正是传习院遇到的那个少年。 “你不听妈妈的话了吗?” 少年没出声,过了会儿女人有些激动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和人打架,他们要笑让他们笑,你为什么总是不听?!” 看着少年红了一片的脸颊,沈放都替他觉得脸痛。一想到打架这事是因何而起,他心里就有些说不出愧疚。 “我下次一定不会了……”少年有些无力地轻声说道。 女人眼里有着泪光,将少年一把抱进怀里:“你是妈妈梦想的延续,你一定要比妈妈以前更出色。乾旦坤生是老早就有的东西,他们笑话你是他们没文化,我们不理他们就是,好不好?” “……我知道了。” 因为儿子的乖顺,女人很快露出笑容:“那好,你今晚接着练恭手,妈妈在旁边看着。” 然后沈放就看到少年开始反复练一个动作,有些像抱拳拱手,但是因为少年手指修长,做起来特别的漂亮美观。女人在旁边不时出声指导,沈放看了五分钟就觉得没意思了,但他也不关窗,开着躺在窗旁的床上,听着知了声看起借来的漫画书。 等他看完两本圣斗士星矢,时间已经又过去两小时了,他重新来到窗前想关窗睡觉,没想到一抬头撞进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毫无防备地与对方来了个四目相接。 “……嗨!”沈放有些尴尬地摆了摆手。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他,冷眼皱眉:“是你!” 可还没等沈放说更多,对方毫不客气“嘭”地一声就将窗户关上了,给他碰了一鼻子灰。 沈放嘴角一抽,对着紧闭的窗户“切”了声,转身睡觉去了。 *** 疁剧系我杜撰戏种,原形多有参考昆曲。 疁城,古地名,隋唐时是昆山县的一乡,后成了嘉定县别名。 片玉社取自于昆山老城区南街古称——片玉坊,明代文学家张大复的梅花草堂曾建于此。 恭手,昆剧的一个基本动作,左手拳,右手推兰花掌。 以上都是我资料上看来的,虽然和文关系不大,但还是想作为小百科告诉大家 第三章 沈放正做梦梦见自己在吃一头烤乳猪,那乳猪被烤的皮脆肉嫩的,泛着一层诱人的油光。正当他要下嘴啃的时候,那猪嘴里的苹果忽然掉了出来,发出了一连串销魂的尖叫。 卧槽,沈放当场就惊了,他从来没见过哪只猪能发出这样千回百转的叫声。 “啊——啊——啊——啊——啊!” 沈放翻了个身,将毯子盖住头。 “啊——啊——” 皱了皱眉,沈放再次翻了个身,已经有了要醒不醒的趋势。 “啊——” 沈放忍不住一下坐起身,然后他发现叫声并没有消失,那不是他的梦! 他跳下床穿起拖鞋蹬蹬蹬气势万分地跑到窗边,对着隔壁吊嗓的少年嚷道:“你鬼叫什么啊大清早的!”熟睡中被吵醒,沈放脾气相当不好。 凌君则正练着发声,被他这突然窜出来的横加指责弄得微微有些不悦,但他并没有理睬对方,停顿了两秒钟,又继续心理素质非常好的“啊”了起来。 沈放一看对方完全无视他,不由起床气更重了。 “你这样是扰邻你知道吗?” “你再这样我要采取措施了!” “你不是唱什么疁剧的吗?就这鬼叫吗?也太难听了吧!” “你唱好听点我就忍了!” “唱的差不多了你歇会儿吧!” 凌君则没见过这么聒噪的人,说了十来分钟不带停的,终于受不了他的挑衅出言还击。 “没文化。”少年字正腔圆地说道,颇有些不屑。 “……” 沈放立马被这颇有分量的三个字砸得不轻,一时都没能找出相应的话呛回去。 我没文化? 我没文化?! 对于被一个同龄人嘲笑没文化这件事,沈放不是很能忍,觉得凌君则太装逼了。 读了七年书,一直是父母长辈眼中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文化水平自认跃然于一群平辈之上,今天竟然被人指着说没、文、化!沈放二话没说就转身回屋里了。 凌君则以为对方已经妥协,便没怎么放在心上,不成想几分钟后,对面传来了沈放那高八度的浑厚少年音。 “天马流星拳!!” “庐山升龙霸!!” “钻石星辰拳!!” “啊!!!!嘿!!!!” 凌君则:“……” 沈放有些解气地听着对面不时就要停下来的发声练习,心中升起一丝痛快,躺在床上翘着腿更悠哉地翻看起漫画。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小样,你还以为我治不了你了! 一连数天,两人就像较上劲了,就这么你来我往。 虽然沈放每天都要被凌君则的“鬼叫”给吵醒,但之后他很快也会用“天马流星拳”等招式来回敬对方,所以还真不好说谁输谁赢。 不过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少年贪睡,连着好几天起得比上学那会儿还早,沈放觉得自己黑眼圈都要出来了,就有了停战的意思。 可怎么停呢? 沈放将自己的烦恼告诉给了钟憶和胡佳乐。 “卧槽这也太巧了吧!”钟憶连拍大腿。 “可不是吗?”沈放此时精气两虚,连和他俩说话都觉得一阵疲乏,感觉说着说着就能睡过去。 胡佳乐见他这样很有些不好意思,拍了拍他的肩:“是哥哥对不住你。” 沈放摆摆手:“好兄弟不说这个。” 三个小伙伴坐在田埂边讨论了一阵,也没讨论出什么像样的方案。 忽然钟憶像是想起什么,说道:“我听我爸妈说过,好像那小子他妈在镇上开了个花店,要不你去跟他妈说说?” 沈放想也没想就一脸嫌弃地否决了小胖子的提议:“多大人了还告家长,有没有出息了?” 他都能想象对面那小子在得知他打小报告后露出一脸讥讽的笑容叫他幼稚鬼的场景了,况且……他想到凌母打她儿子时的那神情,立刻浑身一哆嗦,还是不要这样了。 钟憶挠挠头,憨笑两声:“也是哈。” 胡佳乐说:“要不你给他约出来,我当面跟他道个歉怎么样?” 沈放想了想,虽然可行,但最后也给否决了。 “他现在就把我当空气,能听我的话说出来就出来吗?况且我都已经这么和他干上了,他能信我约他出来只是为了道歉而不是要揍他一顿?” 被他这么一说,胡佳乐有些泄气:“那你说怎么办?” 沈放沉默半晌,最终叹口气,语气变得有些深沉。 “君不就我,我只好去就君了。” 胡佳乐和钟憶两个面面相觑,没懂沈放什么意思。沈放也没解释,和两人告别,拍拍屁股去小卖部买了根冷饮,边嘬边往家走。 这晚他睡得很早,九点就上床睡觉了,连他外婆都惊叹他睡得这么早,要知道一到寒暑假沈放一般是不看电视看到十一二点不会睡的。 一夜好眠,等到第二天的时候,七点一到,隔壁堪比闹铃的吊嗓声就把沈放给叫醒了。 但这次不同,沈放由于昨天睡得早,此时精神饱满,并不在意对面的“噪音”。 沈放觉得自己还挺聪明,果然换了个方向思考问题,世界都敞亮了。 至此沈放同学的不良作息在凌君则无意的“逼迫”下彻底改了过来,腰不疼了,腿不酸了,睡眠也好了,身体健康吃嘛嘛香!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沈放发现对面的少年每天六点半起床,七点吊嗓,七点半出门上学,但每隔六天除了起床吊嗓雷打不动,会在家休息一天。这一天他要不在家看书,要不听疁剧磁带,从来不出去玩。有时候对面听着疁剧,他就跟着看漫画,两个人相安无事,竟然还挺和谐。 有一天,沈放见他又一个人在家看书,就从窗户丢了根冷饮过去,正好砸在少年的怀里,准得不得了。 凌君则皱着眉将冷饮拿起来,看了眼沈放,无声地询问对方什么意思。 沈放嘴里咬着根盐水棒冰,有些含糊道:“请你吃的,上次说了有机会请你吃冷饮,一直没兑现,今天算补给你的。” 凌君则没矫情地将冷饮扔回去还给沈放,两下撕了包装将赤豆棒冰放进嘴里,竟然收了。 沈放见他给面子的吃了顿时松了口气,笑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沈放,放学的放。” 对方不为所动,低垂着一双凤眼,边咬棒冰边低头做作业。 沈放忽然觉得对方收了他的冷饮可能并不是要和他握手言和的意思,或许只是因为……天气太热了。 不过就算如此他也不气馁:“你别不睬我啊,我知道你姓凌。” 姓凌还是听他外婆说的,说隔壁儿子随妈姓,没见过家里有男人,估计是离婚独自带着孩子过活。 “上次脱你裤子真不是故意的,而且又不是我脱的你生我气干嘛啊!” 说起这个他还颇有几分委屈,明明他是去拉架的,怎么也被记恨成了帮凶? “就上次脱你裤子那孙子我们都已经替你骂过他了,你要生气生到什么时候啊?” “凌同学,大家都是邻里街坊,你不要这个样子嘛!要友好!要和睦!” 沈放太能说,凌君则一根冷饮吃完他还在那里滔滔不绝,吵得人都没法做作业。 又五分钟后,凌君则忍不住抬头瞪了过去:“你话唠投胎啊?” 哎哟!这一口气竟然说了……他数数,六个字! “你回答我问题我就不烦你了。”沈放双手撑在窗框上,没脸没皮道。 凌君则也是被他气笑了:“你要知道我名字干嘛?” “不干嘛呀,就是我俩也算不打不相识,互通姓名不是应该的吗?” 大概是实在被烦的不行了,这次对方竟然很爽快地报了名字。 “凌君则。取自‘君子不重则不威’。”少年清越的嗓音如实说道。 操,输了! 沈放一瞬间就觉得刚自我介绍那句“放学的放”简直挫爆了!好歹也要装个逼说自己是“放眼于未来”的放啊! 他轻咳一声,还拍了两下手:“好名字!” 凌君则瞥了他一眼,没再理他。 沈放得到了他的回应,越发肆无忌惮起来:“你总是闷在家无聊不无聊啊,我们有时候会去附近钓个鱼啊摸个螺丝什么的到时候叫上你呗?” 凌君则握笔的手闻言一顿,随后简洁有力地吐出两个字:“不用。” “干嘛不用?” 凌君则将笔一搁,十分不客气抬眼看向沈放,漆黑的眼眸闪着不耐:“因为不想和你玩。” “嘿你……”沈放都快被对方的软硬不吃弄得没方向了,就没见过这么难搞的人。 凌君则几步走到窗边,面无表情对着沈放:“我怎么了?我还要做作业,你能别吵吵吗?”说完把窗户关上了。 面对着少年再次将他拒之窗外的事实,沈放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没被憋死。 “算你狠!”他冲对面竖了根大拇指,一生气也把窗户拍上了。 有什么了不起,我还不想跟你玩呢! 沈放将落地扇拿到跟前对着猛吹,觉得被凌君则一气这汗出的更勤了,热的他恨不能再吃十根冷饮降温。 他实在搞不懂怎么会有人愿意一天到晚闷在屋子里不是学校就是家两点一线不腻烦的,难道不会觉得无趣吗?! 沈放心疼自己一片好心完全被当成了驴肝肺,连连暗骂凌君则不识好歹。 不过他很快就能知道凌君则毫不迟疑地拒绝他的邀请,甚至休息天也从来不出门的原因了。而这个原因是他从来没想过,也不会想到的。 第四章 这天沈放家吃饺子,韭菜猪肉馅的,正巧醋用完了,他外婆就让他到家门口的小卖部那里买瓶米醋。 沈放恋恋不舍地将视线从电视上挪开,拿着五块钱零钱飞快地出门了。 等到提溜着一瓶醋往回赶,好巧不巧那么一瞥,无意中瞅见隔壁院子里有三个小鬼头暗搓搓聚在一起形迹可疑,不知道在干嘛。 隔壁屋主早年就搬离本地了,沈放长这么大就没见到过,因此庭院荒废得厉害,院子里杂草横生,还堆砌着不知哪代房客留下的砖瓦废柴。 凌家母子虽然租下了整栋屋子,但老宅破败,院门并不上锁。沈放怕他们是哪里来偷东西的小瘪三,就留了个心眼,没成想走近了一听却并不是那么回事。 “凌君则,你怎么跟条狗一样还锁笼子里啊?” 杨茜茜是故意带着她的两个跟班来挑衅凌君则的,更准确一点,是来“羞辱”他的。 他们三人和凌君则都是疁剧传习院的,严格算来和凌君则是同窗关系。不过同窗之谊嘛,由他们的行为便可推出,是半点没有的。 这事说来其实也很好理解,“与众不同”在青少年时期实在很容易成为被排挤的对象。 在这群半大孩子眼中,凌君则代表着怪异。 当然,除了蔑视他的怪异,有人也嫉恨他的优秀,杨茜茜就是后者。 疁剧分五大家门,分别是生、旦、净、末、丑。所有女性角色无论年纪大小都称为旦,杨茜茜是旦,凌君则也是旦,偏偏她一个坤旦却处处比不过凌君则的乾旦,这让她如何不恼火? “变态就是变态,连家都这么变态。”杨茜茜不遗余力地将自己所知最恶毒的话语倾倒出来,却恼恨地发现与他们隔着一道铁窗的少年根本无动于衷。 她恶狠狠地砸了下窗户:“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她其实长得很好看,甜美可人,声如黄莺,此时却因为刻薄而丑陋了嘴脸。 “凌君则,你就是个变态,你妈也是个变态,你这样和养在猪圈的猪有什么区别啊?” “就是,你就是动物园的动物,供我们参观解闷呢!”跟在杨茜茜身边的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也加入了冷嘲热讽的行列。 从刚才开始一直采取漠视,专心致志吃饭的少年,终于在对方辱及自己的母亲时忍不住抬起了头。 他拧着眉心眼风如刃地看向窗外的人,冰冷的眼眸中似乎有丝戾气划过,阴冷的让人胆颤,但不知又想起什么,很快便褪了下去。 不过那瞬间的凶狠也足够震慑不经事的少年了,杨茜茜三人被他看得心中一跳,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在学校生人勿近的恶名,都稍稍往后退了小半步。 “瞪什么瞪,你有本事你出来啊!”反应过来自己的怯场,恼羞成怒的杨茜茜更加变本加厉起来。“死变态,不男不女!” 凌君则木然地听着他们骂自己,一点表情也没有,白玉雕琢一般的脸上冷的仿佛轻轻一刮就能刮下一层霜来。 不过很可惜,他最后还是没有忍到家。 在听到杨茜茜骂自己“死人妖”的时候,凌君则额角抽了抽,一个控制不住将刚才吃饭用的筷子当暗器猛地用力掷了出去。 两支筷子一根擦着杨茜茜的眼睛过去了,还有根抽在她旁边那男生的脸上。 小姑娘“哎哟”一声,吓了跳,等回过神来后气得眼睛都红了,蹲下`身就要找石头往屋里砸。 两个男生为了讨她欢心,撂下狠话也分头去院子里找能排的上用场的石头和瓦片了。 就在此时,院门外忽然响起一声呵斥:“干嘛呢!偷东西啊?”随后走进来一名身高腿长的少年。 杨茜茜他们吓了一跳,互相看了一眼,立时没了动作。 沈放拎着一瓶米醋,皱眉盯着院里的三个小鬼头,装模作样问:“你们哪个学校的?谁让你们进来的?” 杨茜茜壮着胆子反问他:“我们哪个学校的关你什么事?” 沈放面朝一边轻轻“呵”了声,再看向三人时眼神都变了。 “进了苋菓宅就跟我有关!”他很有些村里一哥的气势,把对方唬的一愣一愣的,“不想让我找你们老师就快走,信不信我吼一嗓子四面八方能跳出来一群人让你们想走也走不了?” 杨茜茜咽了口口水,心里着实也有点发慌。 她听说过一些本地青少年的不良事迹,都是群善于抱团的土著,非常不好惹。 “我们走就是了。”小声说着,她率先快步朝外面走去。 沈放冷眼看着他们逐渐走远,直到见不到身影了,他才慢悠悠晃进院里。 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筷子,看到上面沾了灰,他也不嫌脏,在手心里擦拭两下后将它递向了屋里的凌君则。 凌君则一开始没动,直到沈放又将筷子往里递了递,他才想到起身去接。 “哟,吃饭呢?”沈放从窗户里望进去,正好能看到他桌上的几碟小菜和一碗稀饭。 凌家母子住的这栋屋子,其实并不大,在他们本地民居里算小的,可能也是年代比较久远没有翻新过的原因。厨房在外边,单独一个门;主屋大门进去就是厅,厅里就一张桌子,用来吃饭,厅旁边有间房,应该是凌妈妈的房间;凌君则的房间在楼上,是最大的一间。 现在,整栋屋子唯一的一个出入口,也就是下面饭厅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死死锁住了,将里面的人完全禁锢起来。 少年就宛如一只被精心饲养的小鸟,有翅难飞。 “谢谢。”凌君则抿了抿唇。 沈放一愣,差点没忍住掏耳朵的动作。等回过味来凌君则是在谢谢他,那瞬间,他前不久才刚因为对方毫不留情的拒绝而受伤不已的小心灵又活络了起来。 “没事,大家邻居嘛,互相帮助是应该的。”沈放挠挠头,笑得竟有些不好意思。 两人互相对着看了会儿,凌君则见他提着瓶醋,就问他:“你出来买东西的?” 沈放这才想起来他外婆还等着他的醋呢。 “差点给忘了!”他说着就想往回走,刚转个身就又给转回来了,“那个,隔着窗说话怪怪的,要不等会儿吃好饭我楼上找你?” 没有人会真的拒绝那些对自己心怀善意的人,几乎在刚刚沈放看不过眼出手相助的一瞬间,凌君则就软化了对他的态度,收敛了对外的尖锐。 他点点头:“好。” 沈放得他应许,心情愉悦,连蹦带跳地回家了。 等吃好两大盘饺子,他打着满是韭菜味的饱嗝回了自己屋子。 往窗边一趴,果然就看到对面的窗是开着的,凌君则雷打不动地在他的书桌前看书写作业。 “喂!”沈放喊他。 凌君则这次没无视他,很快抬起了头。 沈放双手手肘撑在窗框上,用掌心托着自己下巴:“你干嘛不早点跟我说你妈锁着你?” 他已经意识到上次邀请对方一起出去玩被无故拒绝,并不意味着对方不想出去玩,只怕是身不由自有心无力而已。 凌君则闻言上挑的凤眼微微低垂下来,掩住一片眸色:“不想说。” 沈放一下子觉得刚刚自己是不是问错话了,于是小心翼翼地接着道:“那你妈干嘛锁着你?” 这次少年沉默时间更长:“怕我偷偷溜出去玩。” 沈放奇怪:“在家也能玩啊!” 他一个人在家能把家给拆了,看电视、吃东西、自导自演水浒传,只要他不想做作业,他就能想出千万种方法来玩乐。 凌君则认真地问:“玩什么?” “你家没电视吗?” 凌君则摇了摇头。 牛`逼,沈放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一个家里连电视机都没有的人。 他试探性地问道:“香帅传奇你知道吗?” 凌君则愣了下说不知道。 “圣斗士星矢和龙珠呢?” 继续不知道。 “葫芦娃总该知道了吧?” 凌君则这次终于点了点头:“这个我看过,不过就看到爷爷死的那集,后来的就没看了。” 沈放都无语了:“……那你知道些啥?” 少年洁白的牙齿咬着笔杆子想了想:“唐诗宋词,四声音韵……戏曲知识?” 这样的人生…… 沈放同学已经无力地从窗台上滑到地上了。 “你这也太无聊了!” 凌君则没出声,他从小如此,倒也不觉得什么。但对沈放如此的人来说,这样的生活恐怕是无法想象的吧。 “你等等,我给你找点东西!”说着沈放从地上爬起来跑到床边翻找了一阵。 他床上东西挺多,什么没吃完的零食啊,看到一半的小说漫画啊,还有个恐怕永远也回不到起点的魔方。 沈放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特别爱看动画片,什么灌篮高手、名侦探柯南、龙珠、圣斗士星矢,只要是市面上买得到的,他都会买来看一看。 那时候他唯一不看的,大概只有美少女战士了。 “找到了!”从堆得乱七八糟的床头柜上,他抽出一册圣斗士星矢的漫画,封皮上明晃晃写着个“1”。 踩着拖鞋回到窗边,沈放举着漫画书冲对面挥了挥,让对方看过来。 凌君则挑挑眉:“什么东西?” “给你看的,看完了再问我要,包你满意!”说着沈放将漫画书一个抛物线扔向了对面。 凌君则稳稳接住,瞧着封皮上穿铠甲的几个小人,有些新奇地摸了摸。 “讲什么的?”他问。 沈放想了想,觉得不太好说,组织了下语言。 “就是,一群男人为了一个女人奋不顾身、上天入地,游走在世界各地的故事。” 凌君则神情古怪:“……这有什么好看的?” 沈放怕他又把书还给自己,连忙说:“你看了就知道为什么好看了,我没事骗你干嘛!” 凌君则将信将疑地收了书,抱着尝试新鲜事物的想法慢慢翻看起来,然后这一看就是一个小时,等把第一册看完,他还有些意犹未尽。 盯着对面没什么动静的窗口出神片刻,少年试着叫了两声沈放的名字,没想到对方很快就回应了他。 “你看完了?”沈放一脸兴奋地从窗边冒出来,似乎已经等凌君则叫他等了许久。 “看完了。”凌君则点点头。 “好看吗?” “好看。” 沈放顷刻觉得自己找到了同好,别提多高兴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凌君则分享他的漫画和他所看过的那些有趣的动画片、电视剧。 似乎从那个时候开始,沈放就显露出了为某件事物尽心尽力做广告的天分。 *** 乾坤对应男女,有坤生,也有乾生,有乾旦,也有坤旦。 家门是昆剧里的一种相当于京剧里行当的说法。 第五章 暑假对于少年人来说当然就是到处撒欢到处玩的最佳时刻,传习院的场地打球不错,虽然上次出了点小插曲,但沈放他们出于方便、免费等方面的考虑还是决定去那里消磨下午后时光。 “我说你确定那小子不会突然窜出来打我吧?”胡嘉乐堵着沈放身前,半开玩笑地问。 上次那架打得莫名其妙,他到现在想到凌君则那眼神还有些心有余悸。 沈放运球如风,一下子将他甩脱:“不会,他其实挺好说话的。” 胖子停下来用T恤擦了擦脸:“我没听错吧,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啊?” 沈放轻松跃起,投篮命中:“那是还不熟呗!” 之前他也觉得凌君则不好相处,脾气特臭,但这几天他俩借着漫画建立起了一座友谊之桥,凌君则给他感觉还挺纯粹的。 这种纯粹倒不是指单纯或者老实,而是只要他对你放下心房,他就不会再冷语冰人,跟对陌生人完全是两种态度,典型的爱憎分明。 几个人打了会儿球,中场休息的时候沈放找厕所去撒了泡尿,甩着手往回走时路过一个教室,他多看了眼,没想到正好看到凌君则的身影。 他们该是在自习,教室里没老师,有些吵。凌君则一个人坐在角落,不予任何人交流,显得特别安静也特别格格不入。 沈放想到与他一起讨论漫画时对方那双会变得更为神采奕奕的眸子,与现在这幅冷寂的模样简直天差地别,心里不知怎么有些不是滋味。 他走到教室门口,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抬腿走了进去。 本来闹哄哄的教室在他走入的一瞬间安静了下来,他还在一群人里见到了杨茜茜,而对方显然也认出了他,脸色顷刻变得非常难看。沈放心里不屑的冷哼了声,视线扫过她,全当没看到。 凌君则也因为这突然的寂静抬起了头,当他看到沈放时,非常明显地愣了愣。 沈放笑着停在他的桌前,弯下腰凑到他跟前压低声音道:“我在你们学校打球,你几点放学啊,我等你一起走吧?” 凌君则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个,摸不清他想干嘛,但这会儿也不能明着问,就抬头看了下墙上的钟。 “还有一个小时。” 现在是四点,他们一般自习到五点放学。 “行!”沈放闻言直起身,“那我在学校门口等你,你别忘了。”留下一句话,他随即转身离去,这件事便就这么轻易地在三句话间决定了。 凌君则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不知怎么心情很好地忽地扬了扬唇,不过很快他就收回视线,低下头再次专心于书本之间,只是唇角仍留有微笑的余韵。 沈放去个卫生间一去就是十几分钟,等得一杆少年差点去厕所营救他。 “你掉马桶里了啊!”见他终于回来了,胡嘉乐忍不住笑骂了句。 “便秘行不行!”沈放没多做解释,直接从胖子手里接过球开始了下半场比赛。 这一打又打了半个多小时,直到日头西下,少年们打得出了一身汗,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准备收拾收拾回家。 “你们先走吧,我等会儿自己回去。”沈放走到校门口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胡嘉乐和钟憶回身奇怪地看着他,此时其他几个少年已经走到前面去了,落在后面的就他们仨。 钟憶揣测道:“你干嘛?还想去拉屎?” 胡嘉乐跟着乐:“要真这样,做兄弟的就勉为其难等等你。” 沈放朝他们翻了个白眼,说:“我等人。” 胡嘉乐先回过味儿来:“那姓凌的小子?” 沈放点头。 钟憶啧啧两声,拦住胡嘉乐肩膀装模作样假嚎:“老胡啊,沈放这是有了新人忘旧人啊!以后就咱俩相依为命了。” 胡嘉乐嫌弃地推开他:“谁跟你相依为命,你问过我答不答应了吗?一身肥肉夏天也太腻了,冬天我大概能考虑考虑跟你依一下。” 他这回答对钟憶简直是暴击,小胖子捂着胸口直说自己识人不清心好痛。 一番嬉笑过后,两人准备走了,胡嘉乐临走前不忘嘱咐弟弟:“那行,我们先走了,你自己当心。” “知道了。”沈放笑着冲他们摆摆手。 等人都走了,他看了下时间还早,觉得嘴有些渴,就到旁边的小卖部里买了瓶雪碧。大概十来分钟,雪碧刚喝完,凌君则就从学校里出来了。 他将玻璃瓶还给老板,之后一阵小跑到凌君则身后,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掌。 “在这呢!” 凌君则转过头一看,只见阳光下的沈放笑得眯缝着眼,头发湿漉漉的,肌肤是小麦色的,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青春活力。他有种天生的亲和力,能让你不由自主被他吸引。 这之后的很多年,每当他思念沈放的时候,就会想起这幅画面。 两个少年结伴慢慢往家的方向走,一路说说笑笑,将本是枯燥乏味的一段路走的有滋有味的。当然,就算是说笑,沈放说的也要比凌君则多多了,基本都是他的声音。 “对了,我刚看到上次那个丫头片子了,她后来有没有找过你麻烦?”沈放忽然问。 “哪个?” 沈放一脸“你怎么能忘了呢”的表情:“嘴特臭那个!” 凌君则马上想起来,“哦”了声,满不在乎地说:“杨茜茜啊,她就是嘴贱,其它也不敢做什么。” 见沈放仍然愁眉不展,凌君则笑道:“我都习惯了,之前我妈还没陪读呢,我就住校,结果常常和同学打架,为这老师没少给我妈打电话。后来我妈实在不放心,就跑到疁城来了,觉得能更好监督我学戏。他们现在不太敢惹我,怕惹急了我揍他们。不过我也不太敢揍他们,怕被我妈知道了她教训我。” “你妈还真是一心一意要你学戏啊!”沈放听完对方的话,半天憋出来这么句。 他从小懒散惯了,仗着有副好头脑学习从来不上心,加上他父母忙着做生意,并不怎么管他,他这些年可以说过得十分随心所欲。所以他很难想象被逼着去学习某样东西会是什么感受,他妈要是逼着他拉小提琴他大概能把琴弦都给剪了。 “我妈以前是专门唱疁剧的,上过大舞台,得过大奖,后来……”凌君则顿了顿,“后来有了我,她不得不放弃舞台。她想让我代她重新回到舞台上,这是她从小到大对我的要求,也是我与生俱来的责任。” 他用了“责任”,一个对于十几岁的少年来说似乎太过沉重的词。 “那你喜欢唱戏吗?”沈放一直记得那天晚上凌君则跟他妈说他不想唱旦角结果被他妈打了一巴掌的场景,那巴掌又重又狠,而凌母脸上那种疯狂中怒到极致的表情让他毛骨悚然。 面对这个问题,凌君则表现出一种超出年龄的成熟:“这个世界有多少人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呢?我从小接触疁剧,它已是我的一部分,我也不知道我是讨厌它多点,还是喜欢它多点。不过,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份职业的话,做个疁剧演员有什么不好呢?正好我也很擅长。” 这么说的时候他看起来很轻松,满是不在乎,但沈放却还是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涩然。 夏季的道路两边充满着蝉鸣,闷热的空气中含着一丝植物的清香。 两人很快到了各自家门口,凌君则与沈放告别:“再见……” 尾音还没落,沈放就朝着他家方向迈开步子。 “再什么见啊,你都不请我去你家坐坐吗?”他半侧过身子睨着凌君则,示意他不要发呆快跟上。 “我家……”凌君则跟上他,“只有凉白开喝。” “凉白开就凉白开!”沈放几步跨到大门口,催促凌君则快点开门。 凌君则无可奈何,只好开门让他进去。沈放一进门就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走看看右看看,什么都稀奇的不得了。 其实凌君则家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作为出租房,家具家电之类不可能太多,简直朴素到有些简陋的地步。 “你妈什么时候回来?” 凌君则的妈妈凌娅在镇上开花店,每天早出晚归,沈放很少能看到她。 凌君则给他当真倒了杯凉水:“大概晚上八点半到九点。” 沈放接过喝了两口,砸吧了两下嘴:“那你吃饭怎么办?” 凌君则走到冰箱前拉开门拿出两盘盖着保鲜膜的冷菜,转脸对沈放说:“我妈会早上烧好后放冰箱,我回来热下就好了。” 一个青菜一个红烧肉,是凌娅最常准备的菜。 “那你快热啊,我看着。”沈放好奇地等着看他热菜。 “……”凌君则只好带着他去厨房,然后当着他的面将菜重新开锅加热。 点火,倒入冷菜,翻炒几下装盘,凌君则这几个动作做得很熟练。 “卧槽你可以啊,竟然还会做菜!”沈放看得眼都直了。 “不是做菜,只是简单加热而已。” “那也很厉害了。”他大概只会自己炒个鸡蛋,有时候盐还要搁不准,不是咸了就是淡了。 等菜热好,凌君则再将电饭煲里重新加热的米饭盛出来,他的晚饭就准备好了。 菜色虽然很简单,但味道闻着还挺香,闻着闻着沈放肚子都饿了。 估摸着再一会儿他外婆就该把菜烧好了,沈放准备回家了:“参观好了,那我回去了。上次给你的漫画你看完了没,看完了我给你新的?” 凌君则端着碗边吃边道:“看完了,你等会儿楼上丢给我吧。” 他基本上保持在两天一本,对于课业满满还不时有家长监督的人来说,这阅读速度已经相当不错了。 “看得还挺快!”沈放笑着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想到什么回过头,“对了,等哪天放学回来你去我家吃饭吧,我给你放我珍藏的动画片看。”毕竟有声音的看起来更有意思点。 凌君则有些诧异地抬起头,见对方满脸认真,心中不由升起点暖意。沈放大概是这么多年唯一一个邀请自己去他家的朋友。 “好啊。”对着这样的沈放,他很自然便应承下来。 第六章 传习院虽然没有寒暑假,但每周仍会让学生们休息一天放松心情。这一天对凌君则来说休息不休息其实都是一样的,因为就算在家他也不能出门,跟在学校上一天自习没什么两样。 他曾经认为他的世界只有疁剧和他妈妈,再也不可能有别的事物分散他的注意力。不过自从沈放出现后,似乎一切都不一样了。 “凌君则,你说黄金圣斗士哪个最厉害啊?”沈放边翻看漫画边找凌君则搭话。 他在窗边放了把椅子,坐着正好能把双腿架在窗台上伸出窗外的高度,一边还放着饮料和零食供他选择,可谓十足惬意。 “都挺厉害。”凌君则头也不抬地说。 别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总有休息的时候,他却没有。完成学校布置的文化课作业后,他又开始做他妈妈要求的作业。凌娅为了让他记牢唱词,总是一遍遍的让他摘抄下来,有时候甚至全本都要抄。虽然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但过程实在非常枯燥乏味。 “对了!”沈放放下漫画,将腿从窗台上收回来,盯着凌君则低垂的眉眼看了会儿,突然道:“我都没见你唱过戏,你给我唱一段吧?” 凌君则闻言笔一顿,被他的要求弄得有些措手不及。 沈放见他眉头有些皱起来的趋势,怕自己说的话触了他的逆鳞,忙又说:“不行就算了!” 他也就是有点好奇,不是非看不可。 凌君则将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有些好笑。 “你想听什么?” 沈放听他这么说一下来了兴致:“随便,只要你唱的应该都挺好听的。” 凌君则闻言一笑,随后站起来清了清嗓子。 他其实是不爱在别人面前唱戏的,特别是像沈放这种并不懂行的少年人。但因为现在要听的不是别人,是沈放,所以他也愿意破例为这个人唱一唱。 酝酿了一番,他轻轻启唇:“蕴君仇,含国恨……” 沈放几乎是屏气凝神着听完的,凌君则的声音婉转悦耳,唱词含着隐隐的锐气,偶尔递过来一个眼神也是英武不凡。就算没有服装和配乐,也足以让人领略到疁剧的魅力。 那是沉淀了上千年的古韵,每个字都透着精雕细琢,每个动作都优美的让人见之忘俗。 沈放之前并不爱这种传统戏剧,觉得它们生涩难懂,调子也是呜呜呀呀没有半分动人,如今却因凌君则改了看法。 他说不出那一刻具体是什么感觉,只知道自己被深深吸引,朦胧中觉得对方唱的哪哪都有意思。 凌君则只唱了一个曲牌,大概也就两三分钟的样子,沈放却久久不能从中回神。 “你刚刚唱的是什么意思?”其实他也没怎么听明白唱词,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好听。 凌君则早就有预感他听不懂,并没有生气,解释道:“国破家亡,‘我’苟且偷生,只为了手刃仇人。这是刺旦的戏,讲的是刺杀他人的故事,比起那些情情爱爱的折子戏,我更喜欢这样的戏文,大气点。” 沈放点点头表示理解,像凌君则这样的性格恐怕很难将自己代入那些娇娇弱弱的闺阁小姐。 凌君则走到窗前:“你觉得奇怪吗?” 沈放一愣:“奇怪?” “就是别扭。” “不啊。我觉得挺好啊,你长得这么漂亮,就该演这样的啊!”沈放大大咧咧地说道。 在他看来凌君则唱的好,长得也好,在台上扮演旦角并没有什么别扭的地方。 “……”凌君则决定无视那句夸他漂亮的话,“可我是男的。” “男的怎么了?古代唱戏的不都是男的吗?” 他这种完全对戏曲知识一窍不通的都知道的戏曲大师几乎都是男的,名声甚至享誉全球,受到世人的尊敬。在沈放看来,男人扮演女性角色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况凌君则一点不违和。 凌君则叹了口气:“那都是由于历史环境造就的,现在很多人并不理解乾旦,认为无论是唱腔还是身段都不能和坤旦比,甚至觉得我……变态。”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声音转轻,透着一丝无奈。 沈放见他心情低落下来,猛地一拍窗框站起来:“凌同学!!” 他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吼将凌君则吓了一跳,瞪着一双凤眼怔怔地看向他。 “我不觉得你变态,我觉得你很棒!非常厉害!”沈放无比清晰,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以后一定能成为一名了不起的疁剧艺术家!”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是打从心眼里这么认为的,如此认真…… 凌君则弯下`身子,将手肘撑在窗框上,手掌盖住半边脸颊,忽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声舒朗明快,和他日常冷漠不近人情的形象相差甚远。 沈放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嘴角也忍不住为他所牵动。 “笑个屁啊!” “哈哈哈就笑!” 两个俊朗的少年相对而笑,仿佛一瞬间忘却了所有的烦恼。隔着一条窄窄的巷子,似乎连酷烈的阳光中也染上了一丝明朗的色彩。 只是白日里还是艳阳高照,夜间却猛地风云骤变。 夏天的暴雨说来就来,夹杂着电闪雷鸣声势浩大地降临疁城上空。 沈放本来窝在他外公外婆的房间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吃西瓜,听到外面隆隆雷声才发现下大雨了,他立马想到自己房间窗还没关,丢下西瓜就跑上楼了。 他摸黑进了房间,正要将窗关上,却看到对面被风雨吹开的窗户里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幕。 凌君则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上身赤`裸,闭着眼睛,他妈妈手里拿着一根藤条,不断往他身上抽打,那打在肉上的声音即使在这样的天气里仍然清晰地让人胆战心惊。 “我让你不认真!让你偷玩!!你为什么不听话!你为什么要这么不乖!!” “我为了你这么辛苦这么累,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吗?!” 那藤条几乎是不停歇地打在凌君则的肩背上,沈放虽然看不到他身上的伤势,但想来也不会太好。 他一下子窗也不关了,急得探出半个身子,冲凌娅喊:“阿姨有话好好说,你别打了!” 凌君则一下睁开双眼看向他,那犹如深潭的眸子里不见往日里的冷漠骄傲,反而让人觉得一碰就碎。 他并不希望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被别人看见。 那一眼直接撞进沈放的心里,让他不由滞了滞,明明是盛夏,他却觉得打在脸上的雨滴有些冷,但密集的抽打声让他很快回过神。 “阿姨!!你别打了,人要给你打死了!”他吼叫着,希望失去理智的凌娅能听到他的声音。 但是没用,凌娅依旧疯狂。有一下可能打得太重了,凌君则咬着牙膝盖一软差点摔到地上,看得沈放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阿姨你别打了!求你别打了!” 终于,凌娅像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她充满血丝的眼睛透过雨幕骤然与沈放对上,少年瞬间如遭雷劈般被她看得浑身抖了抖。 那实在是太可怕了。 “阿、阿姨,你别打了,这么打要出人命的。”沈放说话都不利索了。 凌娅手里握着藤条来到窗边,冷冷看着他:“我们家的事不用你管!”说完她用力关上了窗户。 沈放伸出手却无力阻止,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他心里越发着急,只能对着紧闭的窗户继续喊:“阿姨你别打了!阿姨你有话好说啊!” 四下里只有雨声和雷鸣声,沈放竖起耳朵想听听对面的动静,但怎么也听不到。就这样大概过了十几分钟,他在黑暗中焦急地等待,甚至有想过要不要冒雨跑到隔壁去敲门。就在他快要忍不住真的往楼下跑的时候,对面一直纹丝不动的窗户被人再次轻轻推开了。 凌君则白着一张脸出现在沈放面前,他已经穿上了上衣,但短短的袖子仍不能完全遮住他身上紫红色的累累伤痕。 “你……” “我没事。”沈放才说了一个字,凌君则就打断了他。 大概有几十秒的沉默,谁也没开口。 沈放抿抿唇,艰难地道:“你妈……为什么打你?” 他从来没见过哪个妈妈会这样打自己孩子的,他的父母从来没打过他,钟憶的父母最多就是拿鸡毛掸子抽他屁股,胡嘉乐的爹打他一下他妈就能跟他拼命……所以他从没想过,有母亲会这样失去理智地伤害自己的孩子。 凌君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对不起,你借我的漫画书我可能没法还给你了,多少钱我赔给你吧。” 沈放一下子就想明白了,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你妈发现你偷看漫画就打你了?” 这多大点事啊,也值得这么往死里打?他还以为凌君则做了什么欺师灭祖的混账事呢!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这也太狠了吧! 凌君则靠在窗边,有些虚弱地笑了笑:“她就这样。” 沈放暗暗“操”了声:“赔个屁赔!这件事是我不好,书是我硬要借你看的,没想到害你被你妈打,要道歉也是我道歉才对。” 他一片好意,没想到反而惹了祸。 凌君则闻言摇了摇头:“漫画很有意思,比那些戏文有意思多了。我要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沈放这下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早点休息吧。”凌君则轻声道。 “啊?哦,好……晚安。”沈放挠了挠头。 “晚安。”说罢凌君则动作有些迟缓地关上了两扇窗户。 沈放盯着对面看了许久,直到窗缝中透出的暖黄色光线忽地泯灭,他才叹了口气,关上了自己的窗。 *** 刺旦又称四旦,是旦下细分的一个家门,主要表演刺杀戏。凌君则唱的是其中的代表作“三刺”《铁冠图》中的《刺虎》一折,曲牌名为【端正好】。 完整的是:蕴君仇,含国恨;切切的蕴君仇,坎坎的含国恨!誓捐躯,要把仇(qiu)雠(chou)手刃。因此上,苟且偷生一息存。这就里谁知悯? 第七章 自那天以后,与沈放相对的那扇窗一连几天都没有打开过。他心里不是滋味,但又无可奈何。 沈放外婆平常没事爱搓点小麻将,外公烟酒不沾就喜欢摆弄花草。这天下午两老的正好都外出,外婆去同村老友家搓麻将,外公去花鸟市场买盆景。沈放呆在家也是无聊,就约了钟憶一起去他哥那里串门。 胡嘉乐有个非常宠他的妈妈,几乎对他是有求必应。他说要学电脑,他妈立马给他报了学校的计算机兴趣班,他说学电脑要买电脑,他妈二话不说又给他买了台电脑。 沈放是没觉得这台电脑对提高胡嘉乐计算机水平起到什么帮助,倒确确实实对他的游戏水平有了显著的提升。不过好在胡妈妈理智尚存,没给他联网,这台块头颇大的机子再牛`逼也就跑跑几个单机小游戏。 于是沈放他们仨聚在一起一下午玩了好几盘大富翁。 “老沈啊,你这几天怎么没在家陪你的新欢啊?”胡嘉乐大手一挥买下一块商业用地。 沈放掷了个色子险险避过他连着的几块地,轻描淡写道:“人家是好学生,课业重。” 他潜意识地隐瞒了那天晚上撞见凌君则挨打的事,他不太想把这事告诉钟憶和胡嘉乐听。不在人后说人是非是一点,还有就是,他忘不了凌君则那时的眼神。他甚至时常会想:要是那天我没上楼就好了,就不会看到他最不想被人看到的一面,他现在也就不会躲着我了。 “你这话搞得跟我们不务正业一样,钟爷我也曾经是个好好学生,还不是给你们这群狐朋狗友带坏的!”钟憶那张胖脸上泛起贼贱贼贱的笑,干净利落地使了张卡牌把胡嘉乐刚造好的摩天大楼给夷为平地了。 “你这意思的让我们以后玩儿别叫上你?”沈放见钟憶的角色在自己视野里,从道具栏里取出了“飞弹”,放在那个小人上方,口气意味深长,“你是不是这个意思啊,胖子?” 几乎不假思索,钟憶下一秒就低头认错了:“别!我错了,沈爷!沈大爷!” 三个人嘻嘻哈哈玩了一下午的游戏,直到四点的时候,眼看快到家长们的下班时间了,沈放与钟憶这才意犹未尽地起身告辞。 钟憶家和沈放外婆家是在一个方向,所以两人同路走了段。 “老沈啊,你暑假作业做得怎么样了?” 打了一下午的游戏,有些腰酸背痛,沈放升了个大大的懒腰:“这种不都是最后几天补的嘛,还有半个月呢你急什么?” “卧槽你不会一个字没动吧?” “没,做了一点。”大概就做了五分之一的“一点”。 钟憶垮下脸:“本来还以为能指望你呢。” “你要是信得过我,不妨最后一天来找我要作业抄!” “……”钟憶嘴角直抽抽,“免了,我还是靠自己吧!” 两人分道扬镳后,沈放一个人慢慢往家走,走着走着,他忽地看见凌君则家后面有一缕黑烟冒出来,而且有越来越扩大的趋势。 他往前走了几步,接着快跑了过去。 凌君则他们家后面其实还有栋房子,房东搭建的违建很多,因此乱拉电线的现象屡见不鲜,安全隐患也是不少。 沈放顺着窄窄的巷子往里走,等逐渐靠近那处着火点的时候,刺鼻的焦糊味和橡胶味也愈发明显。离得近了才发现,好像是一间出租房屋顶上的塑料板烧起来了,而已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这时候有几个房客也闻到味道纷纷开门出来,一看连忙找梯子要救火。 “你这小囡是谁家的?你离远一点,烧着你怎么办?” “哦哟这火越烧越旺,快点打火警电话!” “老人女人和孩子先出去,躲远点,男人跟我一起扑火,看能不能控制下火情!” 沈放跟着人群出了巷子,回家看了眼,发现他外婆外公还没回来,就又打算往外走。 他情愿在外面呆着,虽说这火不一定就能烧到他家,但他可没有那么好心理素质一墙之隔着火了还能镇定自若的在家看电视。而就在他锁门要往外走的时候,他突然灵光乍现想起……今天凌君则好像在家! 空气中的焦糊味已十分明显,着火点就在凌君则家后面,万一火势蔓延到前面的房子…… 沈放想到凌君则的妈妈一直将他锁在家里,着火肯定也无法自救,而且就算没烧到凌君则他们家,烟太大万一把那唱戏的嗓子被呛出个好歹怎么办? 沈放这么一想简直片刻也不能等,飞一样的冲出了门。 “凌君则你在家吗?凌君则着火了你在家吗?!”等到了地方,他边喊边不停拍着凌君则家的大门,急得不得了。 “谁?”凌君则从楼上跑下来。 沈放听到声音,大脸立马往边上的窗户一挤,恨不得把整个脑袋塞进去:“是我!你快出来,外面着火了,你别呆在屋里了!” 凌君则见到他也是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轻轻皱眉:“门锁了,我开不开。” 沈放闻言用力拽了拽紧锁的大门,果然纹丝不动。 “我……”他差点忍不住骂脏话,当着凌君则的面忍住了,“你等等,我回去找找有什么工具,你呆在楼下别上去了!” 他火急火燎地赶回家,在他外公的工具箱里翻箱倒柜地找用得上的工具,最后找着把大号的螺丝刀。想着有总比没有强,他揣着螺丝刀就又奔回隔壁了。 凌君则果然很听话的一直等在原地,只是外面空气不太好,他开着窗被呛得直咳嗽。 “别急,我看看这玩样儿怎么弄……”沈放试着将螺丝刀插进门缝。 凌君则被烟迷得睁不开眼:“我不急。” 沈放用力往外撬门,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但不知道是他用劲儿的方法不对还是没撬对地方,门就是不动。 “你缺心眼你不急!” 心里默数一二三,沈放再次猛地往外撬。还好凌君则他们家是老式木门有弹性撬得动,换成铁门他可彻底没辙了。 “开了开了!”沈放见终于撬开了一条缝,赶紧伸出一只手扒着门缝往外掰,同时凌君则从里面推门,两人合力把门弄开了。 门开的一瞬间,沈放就差跳起来欢呼万岁了。 他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不明显的汗,刚要放下就被一双修长白`皙的手给抓住了。 “你指甲都翻了没感觉吗?”凌君则定定看着他。 沈放一愣,往自己被抓住的那只手看去,果见左手食指的指甲翻了一半,露出里面红堂堂的血肉,看起来怪渗人的。 他“哎哟”一声,咬牙道:“你不提我还没觉出痛,你一说我这会儿十指连心的痛!” 既然凌君则已经从屋里出来了,火一时半刻烧不过来,沈放倒也不急着走了,还问凌君则不锁门就这么走了家里要不要紧。 “反正也没什么东西好偷。”凌君则重新掩上门,和沈放一同出了院子。 他俩在附近的小卖部逛了圈,凌君则给沈放买了张创可贴,仔细帮他把创口贴起来了。 “也不知道刚刚有没有进脏东西,等会儿火灭了回家我给你消个毒重新包下。” “不要。”沈放忙收回手。 他这会儿痛得好多了,等会儿给凌君则一顿消毒那还不得痛死,他不要,打死不要。 凌君则笑话他:“你多大了还怕疼?” “我多大了我都怕疼,这和年纪有什么关系?”沈放不欲再与他谈论这个问题,扯开话题,“我说君则小朋友,今天要是我没想起来你被锁在家,这火越烧越大,最后连你家一起烧了,那可怎么办啊?” 凌君则被他一句“君则小朋友”给叫得有点懵,过了几秒才想到回他。 “就……死呗。”他揉了揉被烟熏的有些泛红的眼睛,漫不经心道。 “你说话怎么不把门啊,什么死啊死的!别揉了,都红了。”沈放闻言立马眉头皱成个“川”字,脸色也有些沉下来的意思。 凌君则见他有些生气,这才改口:“开玩笑的,这楼也没多高,跳下来不就行了,最多伤筋动骨。” 沈放还有些不太满意他的回答,正要再说些什么,村口传来消防车的鸣笛声。 两人凑热闹和大伙儿一起在安全距离外观望了阵,火情很快就控制住了,冒着浓烟的大火几乎没用十分钟就被消防官兵扑灭了。 警报解除后,大家原地解散各回各家。 “小放!”这时,沈放他外婆也问询匆匆赶回来了。 她一见沈放没事先是松了口气,看到旁边的凌君则时又是一愣。 “阿婆好。”凌君则很乖地向沈放外婆问好。 老人家最喜欢乖巧漂亮的孩子,立马好好好。三人慢慢往回走,她一路对着凌君则问东问西的,听得沈放直翻白眼。 “今天多亏了沈放。”凌君则把沈放夸得天上有地上没,一旁的原主听得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哦哟你妈妈怎么还把你锁在家里啊!”沈放外婆这个人平常最是热心,见凌君则和自己外孙差不多大,对他怜爱更甚。“等你妈回来我跟她说说,这要是再出今天这样的事太危险了。” 晚饭凌君则是在沈放家吃的,沈放外公外婆都很喜欢他,喜欢得沈放都有种“他们终于找回了失散多年的亲外孙,我果然是捡来的”错觉了。 吃好饭后沈放依约将自己珍藏已久的圣斗士星矢光碟拿出来与凌君则一起观赏,看了大概四五集,沈放偶尔转过头望向凌君则时都能见到他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那双漂亮的凤眼就像会发光一样,看起来是那样轻松快乐。 “我该回去了。”大概七点多的时候,凌君则看了看时间站了起来。 沈放知道他妈妈快回来了,就没挽留他。 大概八点半左右,沈放外婆出去了趟,沈放虽然没跟着去,但一直注意着门口的动静。 过了约莫半个多小时,他外婆回来了,坐下就是一声长叹:“作孽,隔壁小囡和他妈两个都蛮苦的。” 沈放忙凑过去问:“怎么说啊他妈?” 他外婆瞥了他一眼:“还能怎么说,说以后不锁小凌了呀,你外婆出马还有什么搞不定的。” 沈放心里一松,笑着冲他外婆竖了竖大拇指:“外婆你真牛!” *** 少年时期占全文三分之一不到点,等不了的可再过两礼拜来看,就到现在了。。。 第八章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沈放的妈妈冯桂枝女士总算百忙之中想起自己丢在老娘家的儿子,打了个电话过去慰问了番。 接电话的时候沈放还沉浸在电视里激烈的打斗中,回答的相当不走心。 “小放,想妈妈吗?” “想。” “吃饭有好好吃吗?” “有。” “听外婆外公的话吗?” “听。” “作业做完了吗?” “z……”沈放卡了一下壳,“做完了!” 电话那头传来冯女士爽朗的大笑:“这么乖啊,那等你回来了妈妈好好犒劳犒劳你。” 沈放应付着假笑连连,心里虚的很。 第二天,他带着暑假作业去了凌君则家。 凌君则本来正在握着扇子练习扇子功,见他来了扇子一收,诧异道:“你拿的这堆什么东西?” 沈放满面悲愤:“暑期的恶魔,学生痛苦的根源,社会的恶习,成人施加在儿童身上的罪孽!” 凌君则看着他没说话。 沈放一下子泄气:“暑假作业。” “你没做完吗?”凌君则随便拿起一本翻看,发现大半都是空的。 “还差一点……”沈放抽出本练习册,“凌同学你帮我个忙呗。” 凌君则有预感他要干嘛,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站在那儿。 “什么忙?” 沈放竖着本练习册遮在眼睛下方,光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瞅对方:“帮我做下语文作业。” 他可能也觉得自己的要求有点过分,说的不是很有底气。 凌君则一开始没答应也没拒绝,而是问他:“干嘛找我,不是还有胖子他们吗?” 虽然没怎么一起玩过,但他知道平常跟沈放玩的好的几个都是谁,名字也叫得出来。 沈放听到胖子名字万分嫌弃:“卧槽他都自身难保了好吗!况且我对你还有借书之谊呢!” 凌君则大概觉得他脸皮挺厚,凉凉一笑:“你借的都是玩物丧志的书。” 说是这么说,到底还是撸起袖子从笔筒里拿了支铅笔出来,很有大干一场的气势。 沈放知道他这是答应了,心满意足地丢给他一本本子:“那也是书,快帮我写!” 凌君则接过一看,手里的是本专门针对古汉语练习的练习册,对他来说这种简直信手拈来,翻开看几眼题目就开始做起来,下笔的速度不知道要比沈放快多少。 不过写了会儿他停下来,发现自己的字体和沈放的无论大小和风格都不太一样,一个是楷书,一个是草书。 “字迹不一样怎么办?” 沈放做着数学题百忙之中凑过来看了眼,不甚在意:“没事,老师应该也看不了这么细。” 见凌君则一会儿时间就写好这么多,沈放赞道:“你这文言文是不是不用过脑就直接给翻译出来了?” 凌君则听他说没关系也就继续了:“这有什么,你把疁城话翻译成普通话能有多难?” 沈放是地地道道疁城土著,从小就能在疁城话和普通话之间自由切换。他想了想两者间的区别,觉得凌君则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也是!” 两人奋斗一下午,沈放空空写写,加涂鸦加胡编乱造终于搞定了苦逼的数学作业和更苦逼的英语作业,再看一边的凌君则,好家伙,也做掉一大半了,手速惊人啊! “今天就到这吧,剩下我自己回去随便写两句。”要老师真检查到他,估摸着看在他前面写这么认真这么仔细的份儿上也能饶他一次。 凌君则按住他的手:“你放着吧,过两天我还给你。” 沈放怔了怔,明白过来一下喜笑颜开,锤了下对方肩膀:“凌同学你够意思啊!” 他拿着剩下几本作业回去了,过了会儿又揣着两瓶玻璃瓶汽水转了回来。 “请你喝的。”沈放将其中一瓶往桌上一放。 绿色的玻璃瓶中滋滋冒着气泡,瓶口中插着一根细细的塑料吸管,瓶身上还缀着冰凉的水汽。 “谢谢。”凌君则拿起饮料喝了一口,立马消解了夏日的暑意。 两个少年各拿一瓶汽水坐在屋檐下、门槛上,看着慢慢专暗的天色,边闲聊边乘凉。 两个月暑假转瞬即逝,沈放的好日子也到了头。 “过几天我就回家了。” “你家离这远吗?”凌君则握着汽水瓶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有点远,在市区呢。”沈放叹口气,“而且我马上初三了,估计以后也不能每礼拜都来了。” 凌君则低头默默吸管子里的汽水,心里有些失落,接着又听一旁的少年说:“不过每两礼拜来一次应该还能行!” 凌君则低垂的眼眸中划过一丝喜悦,咬着吸管含糊道:“那也挺好。” 八月的天气还是非常炎热的,沈放见汽水喝的差不多了,就又跳起来跑回家,过了会儿拿了两片西瓜过来。 沈放他们家有口井,夏天他最爱把西瓜浸里面,拿出来的时候冰凉爽口,比冰冰箱里的好吃多了。 “好吃吧?”沈放边吃边问。 凌君则见他吃的下巴上都是汁水,吃相真的不敢恭维,就笑话他:“你吃东西非要吃成这样吗?”说着他手指往沈放嘴边一抹。 那指尖又软又凉,呼吸间似乎能闻到对方手上残留的纸页香味,沈放思绪都空白了一瞬,回过神来看到凌君则好笑地注视着他,眼前的指腹上粘着一粒西瓜籽。 沈放拍开他的手,脸都烫了:“大男人讲究这么多干嘛!”他起身跑到厨房用水冲了下脸,完了用手将脸上的水抹掉。 他甩着手走出来,突然想到什么:“我刚来的时候看你在玩扇子,干嘛的呀?” 凌君则此时也已经吃完西瓜擦完手了,闻言走到屋里拿起桌上的扇子转动手腕,食指与大扇骨一条线,指着沈放的方向。 “这叫扇子功,每个动作对应不同的心情、场景,刻画人物用的。”他右手轻轻开扇,手腕翻转,接着背手将扇面在腰侧位置放平,左手成掌过顶,目光往下,“望鱼戏水。”右手手臂与肩同高,扇面指右,左手横在扇柄下面,“倚栏赏景。”扇面在空中来回翻转两下,同左手一起背到身后,人微微前倾,“背山望月。” 做完三个动作,凌君则缓缓关扇,手指握着扇子中间的地方故意在沈放面前流畅地转了一圈。 “懂不?” 沈放看得都傻了,眨巴两下眼,感叹道:“好厉害,你这还挺酷啊!”不知道怎么想的,他拉着凌君则的手腕,“那你转笔也应该挺厉害的啊,你转个我看看。” 凌君则:“……” 最后实在拿沈放没办法,他只好用玩扇子的手法转了回笔。那笔就跟粘在他手指上了一样,怎么都不掉,翻着花样转,看得沈放啧啧称奇。 “我要学,你教我吧!”沈放觉得这门技艺十分了得,学会了自己在胖子他们面前就牛`逼大发了,于是缠着凌君则硬让他教自己转笔。 凌君则也是无语了,但仍拿他没办法,只能妥协,开始手把手教他怎么运用手指掌握平衡带动铅笔。 从凌君则家走的时候沈放边走边转笔,还告诉他自己回去一定好好练习,不丢他这个师傅的脸。 “滚吧你!”凌君则听了差点拿扇子扔他。 几天之后,沈放早上起床,正睡眼惺忪,揉着眼睛路过窗边的时候,凌君则那头噌地飞过来一本本子,正好砸他脑门上。沈放被砸的有点懵,混沌的脑子差点转不过弯。 他转向窗口,用着不敢置信地口吻道:“卧槽凌君则你大早上的竟然飞暗器!” 凌君则也没想到这么巧正好扔他脸上,一脸尴尬,想笑不能笑:“我还以为你没起来呢,想给你扔过去算了。” 沈放打着哈欠,弯腰捡起地上的“暗器”:“都习惯这个点起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凌君则有心如此,很长时间都没听到他吊嗓了,早上隔壁安静的很,弄得沈放都有些不适应了。 “你检查下有没有错漏的地方,我先走了。” 沈放见他眉宇间似乎有些倦怠,忍不住问:“你不会熬夜给我写的吧?” 凌君则平时也没啥空余时间,白天在学校上课,晚上被他妈盯着练身段,现在想想他哪来空闲给他写作业? 凌君则几不可查地僵了下,随即笑道:“没,我学校里也能写。” 沈放观察了半晌,见他表情挺自然,不像撒谎,虽然心中仍有疑虑,最后还是挥了挥手:“谢了兄弟,路上小心!” 凌君则走后,沈放翻了翻那本练习册,发现字迹工整、回答精确,简直都能当模范作业本了。 于是他翻着翻着就认真看了起来,收获颇丰,比学校里老师教的都管用。 离开学还剩两天的时候,因为新学期要领书,沈放不得不告别外婆外公准备回家了。 走之前他用一晚上给凌君则写了封十分矫情的信,大意就是非常高兴能在暑假认识凌君则这个新朋友,鼓励他让他继续努力学习疁剧,说自己觉得他很棒很厉害,对他胡乱夸了通,完了还折成纸飞机趁着凌君则去上学给飞到他房里去了。 沈放这时候恐怕做梦都不会想到,这只纸飞机凌君则后来一直收藏着,哪怕十几年后物是人非,他仍舍不得丢掉。 ? *** 旦角一般用金面画牡丹花和梅花的折扇或者团扇。 第九章 升上初三之后,沈放的课业一下紧张起来,平时学校布置的作业也多了很多。他跟他妈说想每两礼拜去次苋菓宅,放松身心有利于更好的学习。冯女士平时就不太管他,初三也不过看得稍微紧了那么点,听他这提议不算过分也就同意了。 沈放回到苋菓宅的那两天,也是村里少年们玩的最疯的两天。有时候凌君则休息在家,也会被他叫出去一起玩。 “我们要去钓鱼,你去吗?” 这天又是难得的周六,沈放趴窗口问对面的少年愿不愿意一起去钓鱼。 凌君则闻声抬头:“钓鱼?去哪儿钓?” “就这附近的一条河浜。” 那条河不大,已经存在不知道多少年了,沈放他们从小就在那里钓鱼,有时候还能钓到小龙虾。 凌君则一开始有些犹豫,但看到沈放一脸期待的表情,最后还是答应下来。 “去。” 沈放笑容越发灿烂:“那好,你现在下来,我们这就过去!”说完转身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十分钟后,沈放他们和钟憶还有胡嘉乐在约定的地点碰头,四个少年带着塑料桶、小板凳和自己自制的简易钓竿,脚上穿着雨鞋,兴高采烈地朝着那条人迹罕至的河浜而去。 等到了地方,将塑料桶里的小板凳拿出来,各自挑选一个地方往河边一坐,每个人都是钓鱼高手的范儿。 凌君则没有钓具,也不会钓鱼,就搬着小凳子坐在沈放旁边看他钓。 沈放的钓鱼竿就是根长长的竹竿上系着钓鱼线,钓鱼线一头再扎枚鱼钩,连鱼饵都是家里昨晚吃剩下的白米饭。 凌君则好奇地问:“这鱼吃米饭吗?” 沈放把米饭揉成团黏在钩子上,有模有样地抛向河中央:“吃啊,我以前也这么钓。” “可是……”凌君则迟疑道,“我看钟憶他们用的是蚯蚓。” 沈放皱眉,一下子站起来冲胖子那边喊:“钟憶你们用蚯蚓了?” 小胖子洋洋得意地一举手旁的塑料桶:“对啊,十几条蚯蚓呢,等着钟爷请你喝鱼汤吧!” “卧槽你们太阴险了!”沈放骂了声坐回座位。 凌君则问:“怎么了?” 沈放有点泄气:“有了蚯蚓估计鱼都不吃我的米饭了。” 有了山珍海味谁还来吃他这糠咽菜啊! 见他如此,凌君则忍不住道:“那我给你去边上挖点?”说着就要起身。 沈放心里卧槽了声,立马将他一把按住,语气不容置喙道:“挖什么挖,钓不到就钓不到呗,你别去碰那东西!” 在他看来凌君则的手干净又漂亮,可以执扇,可以握笔,也可以用它做出各种优美的疁剧动作,却不能与蚯蚓相配。一想到凌君则手里捏着条蚯蚓,又是泥又是土的,他就觉得有种暴遣天物的感觉,简直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 凌君则被沈放一按当真不动了,只觉得自己手背上覆盖着的那点温度一路窜到心间,整条手臂都隐隐发麻。 他垂下眼睑,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映出一片阴影:“好,我不碰。” 沈放这才满意地收回手,重新拿起钓竿。 只有白米饭做鱼饵,收获到底比钟憶他们的差点,期间只有两三条小杂鱼上钩。 见钓不到什么东西,沈放干脆开始跟凌君则聊起天来,彻底不去管那根没动静的鱼竿了。 “志愿?” 凌君则托着下巴注视河面:“你不是要中考了吗?有想过上哪所高中吗?” 沈放还真没想过,他一向是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性子。而他爸妈也是心大的没边的人,估计这个问题要是凌君则不问,他真能等到填志愿的那天才开始想。 他思索一阵,冲胡嘉乐方向喊了一嗓子:“哥,你第一志愿是什么?” 话音刚落,胡嘉乐声音悠悠传来:“我?我就离家最近的呗,疁城三中,从我家走过去就十五分钟不到。” 钟憶听到他们说话声,也中气十足地插进来:“我也一样,疁城三中!” 沈放小声嘀咕:“都疁城三中啊。”他转向凌君则,“疁城三中是不是离你们学校挺近的?” 凌君则愣了愣,道:“不算远,走过去五分钟吧。” 沈放低头想了想,忽然笑起来:“要是我考上疁城三中,咱俩不就可以天天见面了吗?” 凌君则心头一动,盯着他的笑脸看了半天才拖长声音装作若无其事地“嗯”了声,重新将视线调回河中央。阳光照射在湖面上,泛起一圈圈金色的波澜,映衬得他漆黑的眼眸中仿佛也闪烁着宛如碎钻般耀眼的光华。 傍晚收杆回家的时候,钟憶和胡嘉乐分别钓到了三条巴掌大点的草鱼,而沈放才钓到两条手指那么长短的小毛鱼。由于太小了,他都不好意思带回去,就又给放生了。最后还是钟憶他们看不过眼,将自己的鱼各分了条给他。 沈放一下又高兴起来,谁钓的无所谓,只要有的吃就行。 “去我家吃饭吧,晚上让我外婆煮鱼汤。”沈放举了举手里的塑料桶。 可能觉得与凌君则有缘,或者一个小孩吃饭实在可怜,有时候沈放不在他外婆都会主动叫凌君则过去吃饭,对他十分的关心爱护,为此凌娅还送了好几盆花给沈放外公作为答谢。所以凌君则现在已经是沈放他们家餐桌上的常客了,根本不会感到不自在。 “好。”凌君则说着就想要去拎沈放手里的那个鱼桶,结果被对方挡开了。 “干嘛?” “帮你拎会儿,不重吗?” “不重。”沈放一手拿着两个小板凳,一手拎着塑料桶,十分神勇的模样,“你一边去,拿着钓竿就好,其它不用你管。” 凌君则没办法,只好退而求其次:“那我和你一起拎吧?” 这次沈放没拒绝,两个人各拎一边,提着两条鱼一路回了家。 晚饭的时候沈放外婆煮了一大锅鱼汤,汤白的跟牛奶一样,鲜美异常,两人都喝了好几碗。 吃过晚饭后凌君则就回去了,说还有作业没做完。 沈放在楼下看了会儿电视,到差不多十点钟,他外公开始赶人了,沈放只好上楼睡觉。 他路过窗口的时候特意往对面看了眼,发现凌君则房里的灯还亮着,不知道是在做作业还是凌娅在辅导他。 沈放躺床上看了会儿漫画,到十一点了,他又起来看了次,发现灯还亮着。 这个时间段凌娅肯定不会再辅导凌君则了,那肯定就是凌君则还在做作业。沈放脑海里一下闪过一个念头,觉得是不是因为今天找凌君则出去玩了,所以才害的对方这么晚还在赶作业。 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让他再也无法忽视。终于,他忍不住小声叫了凌君则名字,几声之后,对面的窗开了。 “你怎么还没睡?”沈放开门见山地问。 凌君则一顿,说:“看会儿书。” “屁,你是不是作业做到现在?” “……” 见他这样,沈放知道自己猜中了,抿着唇好半天没说话,忽地叹了口气道:“以后要是不想出去你就直接说,我不会生气的。” 沈放觉得是因为凌君则怕自己不高兴才会宁可做作业做这么晚也要和他们一起出去玩,其实他猜的挺准,不过不是“怕”,而是“不想”。 “没有,是我自己要跟你们去钓鱼的,今天我玩的很开心。” 开心个屁,你就光坐在那里坐了一下午,我还他妈只钓到两条手指那么粗细的小毛鱼! 沈放深深看了他眼,啥话没说,闷声不响地转身回了屋里。 凌君则张了张嘴想叫住他,却一个字也没说出口。在窗边站了许久,凌君则正打算要关窗,沈放那边却突然又有了动静。 “沈放你做什么?”他看着沈放从屋里探过来一块长长的木板,大概两米长一米宽的样子,一下傻眼了。 沈放将木板架在对面窗台上,伸手往上面按了按试试结不结实,随后竟然一跃而上从木板上爬了过来。 凌君则看了大惊失色:“你不要命了,掉下去怎么办?!” 沈放不听他的,两三下就摇摇晃晃爬到他这边来了。 “怕啥,两楼掉下去也死不了,最多伤筋动骨呗。”他拿凌君则曾经说的话堵他。 凌君则简直被他气笑了,就问:“你过来干嘛?” 沈放拍了拍手,直白道:“我就想试试行不行,要是行的话以后我晚上就能过来找你玩了,通过架桥我们可以实现无障碍交流。白天你要是作业太多的话就别和我们出去了,不然你第二天上课精神会不好。” 凌君则没想到他是为了这个,表情一下空白了瞬间,再多苛责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心头一阵暖,他清了清嗓子,瞥到那块木板,问:“这块板你哪儿来的?” “床上拆下来的啊,那是我床板。”沈放往椅子上一坐,说,“你还有多少作业啊?” 凌君则也坐会桌边:“还剩一点了。” “那我陪你做完。” 半个小时后,当最后一个字写完,凌君则合上书本,抬眼便看到沈放昏昏欲睡的样子。 “不然你今天睡我这吧?”他提议道。 沈放慢半拍地看向他:“啊?” 凌君则轻轻蹙着眉,解释道:“你这样回去不安全,黑灯瞎火的摔了怎么办?明天我妈一早就出门了,你到时候再从我家大门走回你家不就行了。” 沈放用昏沉的大脑想了想,他外公外婆反正也不会那么早叫他起床,无声无息地溜回去对他来说不难。 “那行吧!”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快点睡觉,我困死了。”说着自来熟地摸到凌君则床上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凌君则看他这样摇了摇头,洗漱一番后也脱掉衣服躺到了他身边。 那晚是他俩第一次同床共枕,不过彼时两人都是又累又困,几乎是沾上枕头就睡着了,可以说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凌君则醒的时候沈放还在睡,头发翘得乱七八糟,手脚满床乱放,缠在凌君则身上像条八爪鱼。 “……起啦?”沈放被吵醒迷迷糊糊抱着被子翻了个身。 “你不然再睡会儿吧,反正还早。”凌君则看他这么困,不忍心叫他起床。 沈放艰难地睁了睁眼,朦胧中看到凌君则站在床边看着他:“好,你路上……小心。”说着又闭上眼睡了过去。 凌君则控制不住地揉了揉他发顶,双目含笑:“嗯,知道了。” *** 还能再甜五章。。。 第十章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很快进入了年底。 虽说年年岁岁花相似,但这一年却注定与往年不同。它跨越了一个千年,将人类从20世纪带到了21世纪,被称为千禧年。 沈放长得帅气,性格开朗,成绩也不错,在他们班甚至年级里人气都挺高。其中有个同班女生叫顾盼的,暗恋了他两年,想着明年就要各奔东西了,打算在寒假前向他告白。 “跨年?”沈放停下整理书包的动作。 “就明天,在新城广场,你去吗?” 顾盼是个小个子的女生,中长发,双眼皮,不说话的时候给人的感觉非常腼腆,张嘴之后印象又变成了温柔文静,总体是个十分知书达理、有股书卷气的女孩子。 沈放皱了皱眉:“周六不行。”这周要回苋菓宅。 顾盼没想到他拒绝的这么快,有些窘迫:“是……有约了吗?” 沈放将最后一本书放进书包:“嗯,早就约好了。” 顾盼闻言失落地垂下了脑袋,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不过沈放完全没有察觉到,挎上书包还与她高兴地挥手告别。 “走啦,拜拜!” 周五放的早,沈放坐车到了他外婆家时才四点不到,书包放下没多久,钟憶他们就来串门了。 “你们怎么来了?”沈放边问边拿起保温杯咕咚咕咚喝水。 钟憶神秘兮兮凑到他跟前:“老沈,今晚看跨年烟火不?” “去哪儿看?” “去我家房顶看。”胡嘉乐说。 沈放一挑眉:“你家房顶能上去?” 胡嘉乐一副“这有何难”的得意样:“有梯子啊!我家那地儿视野可好了,能看到周围人家放的烟火,还能看到市中心明珠塔那边的烟火表演,你来不来吧!” 那会儿疁城高楼还不多,胡嘉乐他们家前面就一块空旷的田野,一眼望过去甚至能看到疁城的标志性建筑,可谓视野极佳。 沈放想了想:“行,那我带上凌君则一起。” 胡嘉乐嘿嘿一笑,道:“就知道你要带他,行行行,一起来吧。” 大概五点多,凌君则放学回到家,屁股还没坐热就听沈放在对面叫他。 他开窗问:“什么事叫得这么急?” 沈放跟他讲了晚上去胡嘉乐家看烟火的事,让他也一起去。 凌君则有些为难,虽然明天他休息在家,但凌娅估计不会让他这么晚还出门。 沈放闻言促狭一笑:“这有什么啊,你忘了我的木板桥了吗?” 于是当天晚上,十一点左右,沈放又把自己床板拆了,不过这次不是他要过去,而是凌君则要过来。 “你当心点,别往下看!小心小心!”沈放那小心脏扑通扑通的,比当初他自己爬还来得惊心动魄。 凌君则好不容易爬过一半,他探身一把紧紧抓住对方手臂,好像生怕他掉下去一样。 其实这样反而不太好行动,但凌君则忍着没说。 等终于爬到对面了,稳稳落地,他挣了挣手腕:“行了松开吧,我手都给你掐青了。” 沈放这才想起放开手:“刚刚太紧张了。”说罢笑嘻嘻地拉着对方一起出了门。 经过凌君则他们家门口的时候两人像做贼似的还特别小心,就怕凌娅听到动静给他们抓个现行。 好不容易到了胡嘉乐家,沈放往屋顶上一看,好家伙,黑压压大概或站或坐能有七八个人! “老沈,凌君则,上面呢!”钟憶已经到了,在屋顶上冲他们挥手。 胡嘉乐他们家灯火辉煌的,大人都没睡,他爷爷奶奶还在楼下看跨年晚会,见到他来了就给他指了路。 “小放来啦,你上楼上去,那儿外边有个梯子,可以爬屋顶上。” 沈放边说知道了边拉着凌君则上楼。等爬到屋顶上一看,除了胡嘉乐和钟憶,胡嘉乐的爸妈,他几个堂哥堂弟,还有两个叔叔也在上面。 一一打过招呼,沈放他们四个小的走到一边,占了屋顶的一小块地方聚在一起说话。 钟憶裹成个粽子,不仅围巾、手套戴齐了,连帽子都戴上了。 胡嘉乐呼着白雾直跺脚:“这天可真冷啊!” 一月的天气本来就冷,加上他们这属于郊区,晚上更冷。 “我嘴唇都要冻在一起了。”钟憶双手笼在袖子里,活像个东北老大爷。 沈放本来不觉得什么,这会儿站房顶上被冷风一吹也感到有些冷。那寒意从脚底往上涌,直至四肢百骸都被这股阴冷侵袭。 他刚打了个哆嗦,脖子里就一暖。 往旁边一转头,发现竟然是凌君则把他脖子里一条羊绒围巾解下来给他围上了。 “你干嘛?”围巾上还残留着人体的余温,十分暖和,但沈放还是扯下来要还给对方。 凌君则握着他手腕不让他给自己重新围上:“你围吧,你脖子里空落落的。没事,我不冷,这件是高领的。”说着将外套拉链往上拉到头,果然领子立起来遮住了脖子。 沈放还想说话,被凌君则夺过手里的围巾几圈绕上脖子:“闭嘴!”再将两头往他衣襟里一塞,往他胸口拍了拍,很有些说一不二的气势。 胡嘉乐和钟憶在一旁笑,胡嘉乐开口道:“弟弟啊你戴着吧,别给整感冒了,这大新年的。” 钟憶也说:“是啊,人家凌君则一片心意,谁让你穿这么少出门的。” 沈放无法,只好戴着。 这时胡嘉乐被父母叫了过去,没一会儿端着个热腾腾的锅子回来了。 “我奶奶煮了玉米,一人一个!” 钟憶欢呼一声,脱掉手套就去拿玉米,被烫的直叫唤,呼着手不怕烫的又去拿,一副吃货本色。 沈放试了试温度,拎着玉米须给凌君则挑了个看起来又糯又嫩的。 “这个好,这个给你。” 凌君则微笑着小心接过。 四个少年坐成一排,对着夜空边吃玉米边嘴里冒白气,沈放一下觉得从里暖到外,严寒也再不能击倒他。 一根玉米吃的差不多的时候,突然村里响起了爆竹声,接着是零星的烟花升上高空。 “开始了!”钟憶激动地指着远方。 沈放顺着他方向看去,只见市中心的方向,唯一那几幢高到突兀的建筑,四周燃放起绚烂夺目的烟花。 那些烟花有的璨若流星,有的仿佛晶莹剔透的五彩宝石,在寂静的夜空划下一道道绚烂至极的痕迹。 “凌君则,你看那个好漂亮,”沈放指着一朵金色的大烟花惊呼,“像棵椰子树!” 凌君则也被眼前美丽的烟火所震慑,不禁轻喃了句:“火树银花不夜天。” 一边胡嘉乐随口就接:“江枫渔火对愁眠!” 钟憶听了还鼓起掌来:“好诗,好诗!” 凌君则和沈放:“……” 沈放简直想把玉米杆堵他俩嘴里,让他们少丢人现眼。 烟火表演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当十二点的钟声一响起,屋顶上大伙儿都开始互相祝贺新年快乐。 沈放也第一时间转头对凌君则道:“新年好!” 对方笑着回他:“新年好。” 看完表演,从胡嘉乐他们家回去的时候差不多都快一点了,可谓是万籁俱寂只闻狗鸣。 沈放再次心惊胆战地目送凌君则从木板上爬回自己屋子,完了自己也跟了过去。 “你怎么也过来了?”凌君则前脚刚落地一看沈放后脚也跟着来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沈放搓着手对他笑:“天太冷了,今晚我跟你挤一挤。” 凌君则轻轻“啊”了声,片刻之后才迟钝地点头:“……喔。” 当两个人躺进一个被窝时,沈放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果然还是两个人暖和啊! “嘶,你脚好冷!”凌君则被沈放那冷冰冰的脚冻得一缩。 沈放诱哄道:“乖啊小君则,让我焐下,过会儿就不冷了。” 凌君则泛着薄红的脸色隐在黑暗中:“……滚。” 闹了会儿终于被窝里都暖和了,屋里安静下来,但不知道是不是刚刚烟火表演看得太兴奋了两人都有点睡不着。 凌君则感叹道:“胡嘉乐他们家人可真多啊。” “我家和他们家还是远房亲戚呢。” “你外婆就你妈一个女儿吗?” “是啊。”沈放轻声道,“我爷爷奶奶很早就去世了,从小就外婆外公照顾我。他们就我妈一个女儿,这两年我爸妈生意越做越大,忙得不经常来了,我也只能每月来两次,觉得还挺对不起他们俩老的的。” “又不是你的错。”凌君则有片刻停滞,“我……从小没有见过我妈那边的亲戚。” 沈放好奇道:“为什么?” 隔了好久,沈放都要睡着了,才听对方说:“我妈怀我的时候,没有结婚,我是私生子。”凌君则的声音在黑暗中听起来有些不真切,“她大着肚子就被赶出了家门,后来再也没回去过。我爸……骗了她,说自己没结过婚,但其实家里有老婆,孩子都上小学了。我是我妈一个人带大的。” 沈放安静了良久,忽然问:“你见过你爸爸吗?” “小时候见过几次,后来就没见过了。我妈为了我吃了很多苦,所以每次她打我骂我,我一点都不怪她,反而觉得是自己做的不够好……” 沈放翻了个身,睁着一双大眼睛在暗沉的室内对着凌君则的侧脸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你是我遇到过的最勤奋最认真的人,你妈也会以你为荣的。”像是怕凌君则不信,过了会儿他又加重语气说了遍,“你真的很好、很棒!” 凌君则闻言朝他这边翻过来,与他相对:“真这么好吗?” 沈放在黑暗中用力点了点头:“嗯!” 虽然看不见对方表情,但沈放觉得凌君则应该是在笑。 许久,凌君则再次开口,呼吸喷吐在沈放眼皮上,又热又痒,“那还真是……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 沈放睫毛颤了颤,觉得脸皮滚烫。 “谢个屁!”他挺不好意思地回道。 *** 下章进入“感情萌芽期”~ 第十一章 袁老师在疁剧传习院已经工作了二十几年了,带过三批学生,这批是第四批。她看得多了,眼光毒,知道哪个能成器。凌君则是她这批里最看好的,无论是扮相还是唱腔都十分拔尖,也肯花功夫练,就是……性子差了点。 她击了几下掌,将大家注意力吸引过来:“大家注意一下,一个月后咱们有个慰问孤老的活动,院里领导和我商量了下,选了几折戏给你们。等会儿我会告诉你们要排哪出,大家这段时间集中排练各自的戏,不要给我们传习院丢脸。” 大伙儿一听都十分兴奋,毕竟能在外边登台演出是他们这些学徒一直以来的梦想。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可不就是为了登台的一瞬间吗? 袁老师让他们各自散了,之后再一个个叫到办公室嘱咐排戏的事。 轮到凌君则的时候,他是跟杨茜茜一起被叫到办公室的。杨茜茜见了他就一声冷哼,还拿白眼飞他,不过难听的话倒是没再说,凌君则也只当她空气。 “叫你们来是要跟你们说,这次你们两个排一出戏。”袁老师给他们讲了具体是哪一折,凌君则眉心微蹙,还没说什么杨茜茜就先跳了起来。 “什么?让我唱六旦凌君则唱五旦?” 五旦又称闺门旦,指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或者名门淑女;六旦又称乐旦,是指年纪小点,性格活泼点,身份比五旦低一点的女性旦角。 袁老师讲的这折戏,重头戏在五旦,六旦根本就是陪衬用的,杨茜茜自然不愿。 袁老师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道:“这是院里领导和我一致同意的。” 也就是说没有转圜的余地。 杨茜茜当即眼睛就红了:“凭什么啊!” 女孩子自然还是希望在舞台上万众瞩目当个女主角的,没人喜欢做配角。 袁老师见她不依不饶,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凭他唱的比你好,扮相比你出色。” 凌君则在旁不作声响,心里其实也不愿排这折戏。一来是要和杨茜茜配合,总感觉前路茫茫;二来这是折典型的爱情戏,其中尽是男`欢女`爱,最是他不喜。 杨茜茜被袁老师这样直白的驳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自觉丢了面子,心里更恨凌君则。但是再多任性的话她却也不敢说了,只能咬着下唇憋得一脸委屈。 “好了好了,你们先自己回去想想怎么排好这折戏,我从明天开始会着重指导你们这组。”袁老师也并非一味打击杨茜茜,临末给了颗甜枣吃,“茜茜,院里领导十分看重这折戏,选你们两个是因为你们是这批里最好的两个旦角,不要让老师失望,知道吗?” 杨茜茜抿着唇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 两人要离开的时候,凌君则都走到门口了,被袁老师一把叫住。他停下脚步,回身看向恩师。 袁老师问他:“你最近和同学相处的怎么样?” 凌君则垂眸想了想,说了四个字:“相安无事。” 袁老师闻言无奈地直摇头,伸出食指虚指他:“你啊,我教了这么久的学生,以前乾旦坤生也不是没带过,都没你这么倔的。滚吧滚吧,看得我心烦!” 凌君则领旨滚出了办公室,关上门的时候轻轻叹了口气。 在沈放又一次来到苋菓宅的时候,凌君则将自己要去孤老院慰问演出的这个消息告诉了对方。 “好事啊!”沈放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情,“一个月后就是寒假了,到时我也去看你演出吧?” 凌君则本来就是想要他也去的,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口他就主动说了。 “你真的要去?” “去啊!”沈放肯定道。 凌君则满意地低头继续做起作业。 随着中考临近,沈放也不总想着玩了,这几周就算来了苋菓宅也大多窝在凌君则家认真学习,不再与村中少年们厮混。 沈放合上一册书本,对凌君则道:“你给我默写下英语单词吧,马上就期末考了,考不好我妈非揍死我!” 凌君则抬头:“你英语书呢?” “在你身后的包里,你帮我拿拿。”凌君则起身去拿,沈放想到什么,忽地一笑,“对了,说个怪事你听听,今天放学我理书包的时候死活找不到英语书,问了一圈人都说没看到,我正纳闷呢,一转身你猜怎么着?它竟然就好好躺在我桌上!你说怪不怪?” 凌君则走到他书包前,伸手往里掏了掏,抽出一本英语书来。 他不甚在意道:“可能‘灯下黑’了吧。” 沈放笑道:“凌同学你这话说的可真有文化啊,要跟胖子他们讲这事,他们准说我是睁眼瞎。”说着他放下笔站起来,“默写之前我先去上个厕所。” 凌君则瞥了他一眼:“记得洗手。” 沈放脚步趔趄了下,回身瞪他:“我哪次不洗手了!” 凌君则微笑着翻开手中的英语书,突然发现书本里夹着什么东西,他拿出来一看,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那是封情书。 不用拆开凌君则也知道它是情书,因为它实在是太像一封情书了。从它粉色的信封,到信封上娟秀的字体,再到封口上爱心状的贴纸。 凌君则一下子就将沈放刚才说的事和这封从天而降的情书串联在了一起。有人喜欢沈放,想要向他表白…… 鬼使神差的,他有了不能让沈放看到这封信的想法。 五指慢慢收紧,小巧可爱的信封瞬间皱了起来,变得有些凄惨。眼看着“沈放同学亲启”几个字被揉成一团,凌君则面上毫无表情,眸光泛着淡淡的冷意。 很快沈放从卫生间回来了,凌君则顺手将手里的纸团藏进了一侧的衣服口袋,对此只字未提。 “开始吧!”沈放摊开默写本说道。 “好。”凌君则神情自然,翻到单词表,开口念道,“‘孤独的’……” 周一,当沈放如往常一般坐到自己位置上开始早自习的时候,始终感到身后有一抹视线盯着他,让他很别扭。 他回头看了几次,但一直没有发现视线的主人。 中午食堂吃午饭的时候,他和几个男同学本来坐在一桌上吃地好好的,忽然从旁边不知道哪里窜出来两个他们班的女生,将他身边的几个男生全部赶跑了。 两个女生一个有些矮胖,一个脸上长雀斑。 雀斑脸坐下就冲沈放开火:“沈放,你什么意思啊?” “什么什么意思?”沈放也是被她们问得一愣,他都没问她们什么意思,这竟然先问起他来了? 矮胖的女生稍微心平气和一点,补充道:“你对顾盼什么意思啊?” 这问的沈放更加莫名其妙了,他能对顾盼有什么意思? 于是他如实说:“我不明白你们什么意思。” 雀斑脸一拍桌子:“你收了她情书好歹发表下感想,是接受还是拒绝,你不能当没这回事一样啊!顾盼今天等了你一上午准信了,你什么表示也没有她多伤心啊!” “情书?”沈放满脸诧异。 “你别装傻,我亲自夹你书里的!” “没看到。” “怎么可能!”雀斑脸压根不信,“你要是不喜欢顾盼你就直说,我还能敬你是条汉子,缩头乌龟是不是男人了?” 沈放也是给气乐了,他怎么就是缩头乌龟了? “没收到,没感想,你爱怎么以为就怎么以为。”说着他拿起餐盘站起身,“我没空跟你瞎扯这些。” 雀斑脸气得还想追上去和他对峙,被一旁的同伴及时拉住了,低声说了几句才作罢。 下午上课的时候,沈放就发现那黏在他身上的视线变成了三束,跟激光似的,如芒在背,想忽略都难。 等到放学,沈放刚要拎起书包往外走,就被一抹娇小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沈放,我有话想对你说,你能来下操场吗?”顾盼轻声细语地说道。 沈放觉得要是自己这会儿拒绝的话,对方保不准能当场哭出来,这样就太没绅士风度了,于是点了点头答应了。 之后两人谁也没说话,一直走到操场。 走到一个相对安静没人的地方后,顾盼停了下来,夕阳将她的脸照得又红又明媚。 “我……我喜欢你。” 沈放眨眨眼,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女孩儿发红的耳廓,他过了会儿才想起来要回复。 “啊……哦,谢谢。” 顾盼小心地抬眼看他:“你呢?” 那眼神如同初生的小鹿,带着懵懂与期盼。 “啊?”这一下把沈放问住了,他挠了挠脸道,“我……要好好学习,不想早恋。” 也就是说“不喜欢”了。 女孩儿的眼眶立马红了,她用手揉了揉眼角:“我懂了。”抬头对着沈放露出一抹得体的微笑,“祝你考到理想的高中。” 沈放抱歉地看着她:“……谢谢。” 直到回到家,沈放还处于一种懵逼的状态。别人被告白好歹会有些小激动小得意,他却只觉得尴尬。 至于那封不见了的情书?他早就将这事忘得一干二尽了。 *** 还能甜三章,且看且珍惜 第十二章 沈放期末考考得不错,班主任说他第一志愿没什么问题。冯女士知道后龙心大悦,越发觉得自己基因优良,生的崽天资聪颖,于是动作利索地寒假里再次将他打包丢到了自己老娘家,继续放任自由。 沈放辛辛苦苦学了一学期,终于得以休息,简直想天天在家看电视看漫画睡大觉。外边天气越来越冷,在没有暖气的南方他连被窝都不想出,早已谢绝了钟憶他们的一切外交(外出交际)活动。 照理说除非天塌地陷,不然没什么事再能撼动沈小爷将床板坐穿的念头。可只有一个人,他的事,沈放是爬也要爬起来去做的。 凌君则在敬老院演出这天,沈放早早就起来了——大概十点左右,比他往日里不到中午不起床确实早了点。慢腾腾穿好衣服,再一番洗漱,吃好中饭沈放便骑着他外公的凤凰牌自行车迎着凌冽的寒风出门了。 他早先就问凌君则要来了地址,知道是哪家敬老院,直接就将自行车骑到了门口。 怕里面的人不让进,沈放靠在外边等了许久,直等得手脚僵冷血都要凝成冰渣,传习院的车才堪堪到达。 终于来了,再不来他都要冻这儿了! 沈放朝手心呵了口气,搓着手往车那边走。 车门一开,先下来两名中年女老师,接着一群穿着戏服脸上化着各色妆容的学生紧跟其后鱼贯而下,一下给沈放看傻了眼。 他没想到他们来表演竟然是全副武装过来的,一下子似乎得了脸盲症,眼花缭乱之下都不知道去哪里找凌君则。 人群很快将他淹没在其中,沈放顷刻成了无头苍蝇,一通乱转。 “沈放!” 正着急着,听见有人叫他,沈放条件反射一回头,撞进了一双旖旎动人的眼眸中。 凌君则穿着一件皎月绣花帔,头上插满点钻头面,颊边带着绒花,脸上略施素妆,描眉画目,姿态妍丽至极。 他对着沈放浅浅而笑,沈放心脏立马漏跳了一拍,呆滞了三秒才反应过来。 明明五官还是那个五官,但总觉得……不太一样了。 “……凌君则?” 对方朝他走过来,用手里的折扇敲了下他的肩:“怎么,不认识了?”声音果然就是凌君则的。 这能认出来才有鬼啊! 沈放暗自腹诽,嘴上却说:“有点……不习惯。” 他觉得心里怪怪的,一双眼不知道放哪里,但又一下子说不出来自己到底在纠结些什么。 两人跟着大部队一起进了敬老院,一边走他一边问身旁的少年。 “你头上戴这么多东西重吗?” 凌君则斜睨了他眼:“当然重,而且勒头勒得我头皮都麻了。” 沈放对他充满了同情,然而爱莫能助。 走得近了,他闻到凌君则身上有股香味,不知道是衣服上的味道还是脂粉的味道,若有似无,宛若深谷幽兰。 他忍不住靠得更近去嗅,没想到被凌君则发现,一脸古怪地看着他。 “你做什么?” 沈放脸都要红了,忙解释道:“我闻到你身上有股香味!” 凌君则看了他半晌,忽而笑道:“你这放在古代,可是个地地道道放`浪形骸的登徒子了。” 沈放愣住,细细琢磨了一番他的话,立时脚步一顿,忿忿道:“唉卧槽你是说我刚在调戏你是吧?” 虽然……的确有点像那么回事,但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凌君则已经独自往前面走了,闻言微微侧首看向他,手中扇子往前指了指:“快跟上。” 一副这个话题就此终结,不要多废话的样子。 沈放一口气被憋在心里,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彻底消下去。 敬老院有个娱乐室,还挺宽敞的,搭了个小舞台,凌君则他们就在那里演出。 底下一排排椅子上坐着三四十名老人,从六十几岁到八十几岁都有,沈放跟凌君则分开后找了个空座位坐下,离舞台还挺近,身边坐的是个看起来年逾古稀的老先生。 这位老先生穿西装打领带,一派正式,脚上还踩着一双蹭亮的皮鞋。虽然已经头发花白,精神看起来却仍然很好。 “小朋友,你也是传习院的?”老先生主动和沈放搭话。 “不是,我朋友是传习院的。” “哦,来捧场的。” 沈放笑了笑,说是啊。 老先生开始抱怨:“这两年唱得好的少了,我还是喜欢以前几个老艺术家,唱得是真的好。”他问,“谷晓川知道伐?” 沈放不知道,只好摇摇头。 老先生有些失望,用一种恨其不争的语气说道:“那没法跟你说,连名角谷晓川都不知道!” 沈放觉得这老爷子脾气还挺怪,小心翼翼开口:“我朋友也唱的很好。” 老先生一脸不屑:“黄口小儿哪能和谷晓川比?你朋友唱什么的?” “乾……旦?”沈放记得是这么个名词。 这下老先生有些吃惊了:“唷,这年头唱乾旦的不多了。年轻一辈里我看有几个不错的坤生,不闻雌声、扮相俊秀,唱巾生是不错的,就是不能唱大官生,一唱就露陷,没嗓子。” 沈放连连点头,其实都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乾旦唱得好的现在不多了,主要还是扮相和身段比不过坤旦,不知道你这位朋友怎么样。” 老先生话里的意思其实是“你朋友估计也不怎么样,就是不知道差到什么程度”,但沈放是完全听不出来他画外音的,还认真的回答了他。 “不论上不上妆,他都是他们班长得最好看的!”少年人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 “那我可要期待下了。”老先生只当他是自吹自擂,并没有真往心里去。 凌君则的戏被排在最后一场,是压轴演出。沈放本来就对疁剧不怎么感兴趣,完全是因为凌君则才会想要了解一二,加上今天起得早了,这前面几场简直听得他昏昏欲睡、直打瞌睡。旁边老先生还不停絮叨,上来一个没开口就说人家扮相不行、身段僵硬,开口了就说人家破锣锅嗓,唱腔断句不够地道,沈放被他絮叨的越发想睡了。 终于报幕到最后一折戏,凌君则要上场了,沈放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手掌用力拍了拍脸颊。 听到报幕的说了戏目,老先生悠悠道:“这折戏啊!疁剧代表曲目之一,不容易唱哟。” 此时沈放已经不去管他了,一双眼睛只专心盯着舞台中央。 凌君则一上场,老先生就像被掐住脖子的鹦鹉,瞬间住了嘴,老半天沈放才听到他吸着气赞了句:“漂亮!” 沈放心中万分得意,嘴角都忍不住微微上翘。 漂亮那是当然的,他眼光能差吗? 到了凌君则开口第一句念白的时候,旁边老先生又是中气十足一句:“漂亮!” 只是这句较之前一句“漂”字拉得稍长,赞赏中似乎还带着写愕然,仿佛压根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声音。 “比谷晓川如何?”沈放忍不住问他。 老先生目光灼灼地盯着舞台上的凌君则,眼中带着稍许对旧时名伶的怀念道:“跟谷晓川当然还是不能比的。不过嘛……”他话锋一转,“在这一代里也算佼佼者了。” 沈放虽然对他的评价还不是很满意,但想来已是对方极限,也就不作细究了,转头接着认真欣赏起戏剧来。 又一个手执团扇的旦角上场,老先生不满地轻啧一声:“这个乐旦就差了点,一脸刻薄相。” 沈放知道和凌君则搭戏的是杨茜茜,听老先生这么说差点喷笑出声。 “是不怎么样!”他附和道。 听凌君则唱戏的时候,老先生一直在旁用手轻轻打着拍子,双目微闭,一副极为享受的模样。唱到某个著名曲牌时,未了还轻声道了声“好”。 “这‘皂罗袍’唱的不错,是这个味道。”他叹道,“谢灵运有云:‘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我今天却道四美齐全,真是再好没有了啊!” 沈放并没有老先生那么高的境界,但他那时候也觉得,良辰美景、赏心乐事,都在听凌君则的戏时齐活了。可谓和老先生殊途同归,想到了一块儿。 那水袖一抖一挥间,如波涛如浮云;折扇翻飞,舞姿曼妙;清喉婉转,腔随字转。一样样,都让人目眩神迷,心驰神往。 沈放盯着那张被油彩描摹的极尽妍丽的面庞,不禁有些出神,心中莫名地冒出个荒唐的念头:要是凌君则是个女孩子就好了,那我一定…… 一定什么?他蓦然惊醒,有一瞬的迷茫诧异,但因为凌君则在这时唱完了一折戏,众人开始谢幕,便打断了他继续深究的思路。那一缕妄念便也如同岁月的尾巴,再也抓不住。 沈放跟着众人一起鼓起掌来,略显有些神思不属。 随后看客们开始陆陆续续有序离场,坐沈放旁边的老先生临走时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朋友唱的不错,虽然表情不够生动,但扮相、身段、唱腔都算拔尖的,让他好好努力,争取成为第二个谷晓川!” 沈放回过神,笑着答应:“好嘞,老爷子!” 他在座位上等了一阵,几分钟后看到凌君则皱着眉跟其他人一起从后台出来,走路姿势看起来有些奇怪。 他忙上前询问:“你脚怎么了?”明明刚刚唱戏的时候还好端端的。 凌君则一手扶他肩上,拎起裙摆给他看自己的脚,只见原本干净的鞋面上印了个大脚印,显然是叫人重重踩了脚。 沈放见了眉毛立刻倒竖起来:“杨茜茜踩的?” 凌君则淡淡嗯了声,不是很在意地又放下裙摆:“刚刚在台上踩的,可能她太紧张没注意吧。” “屁!她肯定故意的!” 沈放心气难平,想去找杨茜茜算账,被凌君则一把拉住了。 “你跟个小姑娘较什么劲?她幼稚你也幼稚啊?” “小姑娘怎么了?小姑娘不是人啊?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她也不能欺人太甚啊!” 沈放这会儿心里压根没有什么好男不跟女斗这一说,就想逮着杨茜茜让她给凌君则赔礼道歉,不然就把她丫狗腿打断! 凌君则轻拍着他背给他顺气:“放心,你不收拾自会有人收拾的。” 刚才在台上,别人看不出就算了,袁老师这个内行却怎么也不可能错漏了杨茜茜这么大的失误。凌君则刚刚就看她脸色不好,显然正憋着劲要回学校再开骂呢。 沈放烦躁地蹙眉:“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跟她一般见识行了吧!” 他扶着凌君则往大门口走,大巴已经停在那里了,看着凌君则在窗边坐好,沈放仰着头叫他:“我在你们学校门口等你,你放学直接出来,我骑你回去。” 凌君则点头说知道了。 人力比不上机器,等沈放骑着车到传习院的时候,大巴车早到了。不过他还是在外面等了十几分钟,凌君则才从里面出来。。 卸了妆换回常服的凌君则少了一分颠倒众生的魅惑,多了几分少年人的修皙清俊。 “走吧。”他走到沈放跟前。 沈放后座第一回坐人,没想到就坐了个大美人,可惜大美人是个男的。 “你脚怎么样,要不要紧啊?” 凌君则转了转脚腕,不痛不痒:“没事,她还能把我脚踩折了不成?刚刚我们老师还骂她了,说她丢光了传习院的脸,把她都骂哭了。” 沈放撇撇嘴:“该!” 他一开口冷风就往嘴里灌,冻得他牙都痛了。不过才歇一会儿,他又忍不住开口。 “我想好第一志愿考哪里了!” 凌君则本是侧坐着,闻言不觉抬眼看向他露出的小半张脸:“哪里?” “疁城三中!” 凌君则露出一抹浅淡地微笑:“那不错啊。” 沈放接着跟他讲刚在敬老院看戏时坐他旁边的老先生,说得口沫横飞。 “他还夸你了呢!说你是下一个谷晓川……” “瞎说,我哪能成谷晓川……” “唉真的啊,我骗你干嘛!” 漆黑的冬夜,两人一路骑着车荡回了苋菓宅,明明是那样寒冷的天气,之后每每回忆起来却仍仿佛能感觉到紧挨着的身体传来的阵阵暖意。 *** 其实这章里小攻唱的就是《牡丹亭·游园》一折,我只不过没写出来。 皂罗袍是昆曲曲牌,游园中最有名的一个唱段就是用皂罗袍唱的。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 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 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闺门旦,也就是身份高的一般用折扇;六旦也就是身份低的用团扇。 第十三章 中考填志愿的时候,沈放不假思索就填了“疁城三中”,完全没问他爸妈的意见。其实以他的成绩本可以填更好的区重点乃至市重点,但对他来说哪里都一样,自己高兴最重要。 中考前一个礼拜的某天夜里,他跑凌君则家,躺在人家床上不起来。 “马上我就能解放了!”每回回苋菓宅,他都觉得自己重获了新生,被中考折磨的死去活来的身心还能起来再战五百年。 “恭喜。”凌君则握着扇子在一旁练基本功,偶尔抽空回他一两句。 “一想到没有作业的暑假我就能乐得做梦给笑醒,等考好试我一定要玩几天几夜的游戏,看上个几百本漫画……”说着说着沈放抹了把额角,一手汗,嚷道,“凌君则你这屋好热啊!” 他将自己的T恤衫拉起来用下摆扇起风来,一点不顾忌形象。 凌君则见他躺在床上,露出一截细窄的腰身,胯骨隐隐而现,目光只在那处停留了几秒便挪开了。 “热什么热,是你太浮躁了。” 沈放闻言停下扇风的动作,转了个身趴在床上看向对方:“说的你不热一样,有本事别开电扇。” “我不开你不是更热了?” “要死一起死,你关了我看你热不热。” 凌君则慢条斯理地合扇,淡淡道:“幼稚。” 等了几分钟没等到对方的反击,他往床上一看,只见沈放趴在床上竟然闭着眼睡着了,明明刚才还在喊热来着。 少年一只手垂在床下,另一只手蜷在枕边,衣服也不拉好,仍然露着一段腰。他的肌肤细腻光滑,是健康的麦色,腰线起伏,弧度优美,透出一股青涩的性`感。 凌君则来到床边,手探向对方汗津津的腰背,中途又像是被他饱满的臀`部吸引,指尖往旁边移了移。而就在快要触到的时候,沈放却在此时发出一声呓语,他手一顿,面无表情地转变方向,改为揪住沈放衣摆往下一扯,狠狠遮住了那抹肉色。 那年中考考题并不难,沈放走出考场的时候觉得自己考得相当好,三中应该妥妥没问题了。 考完没几天,沈放的妈妈冯女士就说要带他出去玩,放松一下心情。于是沈放没有一点点防备的就被他爸妈带着去新马泰逛了一圈,连回学校拿成绩单都错过了,最后还是让他外公去取的。 国外迥异的民俗风情一开始的确让沈放感觉挺新鲜的,但几天之后他就开始想念家乡的伙食了,到最后简直流着泪的想吃他外婆做的红烧肉。 好不容易等到回国那天,冯女士又疯了一样拉着沈放在机场的免税店到处买化妆品和各种奢侈品。沈放一开始还像个小跟班一样跟在后面给她提袋子,后来实在受不了了,就将东西全部丢给了他爸,自己溜走了。 他无聊地在候机厅逛了起来,路过一家又一家牌子响亮的免税店,最后在一家卖笔的店铺前停下脚步。吸引他的是他们广告招牌上那支黑色镶嵌玫瑰金的钢笔。 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到这支笔,他就想到了凌君则。他想象着对方握着这支钢笔在纸上书写的画面,不知不觉就走进了店里。 等再出来的时候,他手上就多了一个黑色的袋子。 这支笔一下子就划去了他存款的一半,价格贵是贵了点,但是只要一想到凌君则收到这份礼物时高兴的表情,他又觉得贵的挺值。 回国之后,他迫不及待地去了苋菓宅,并第一时间将钢笔送给了凌君则,因为第二天恰好是凌君则的生日。 没错,沈放是算着时间送礼物的,还好最后赶上了。 “给我的?”凌君则完全没想到沈放会把他的生日记在心上,还特地为他准备了生日礼物。 这支笔一看就价格不菲,让他一时又是吃惊又是感动,心里五味陈杂。 沈放摸摸漆黑的笔身,笑道:“我一看到这支笔就知道你会喜欢,漂亮吧?” “漂亮是漂亮,但一定很贵吧。” “喜欢就行,管什么价格!”沈放很有种一掷千金的豪迈。 凌君则满脸无奈,但还是珍惜地将笔收好了。 “对了,明天我要去市里比赛,你别来找我了。”沈放临走的时候凌君则忽然叫住了他。 沈放回身:“什么比赛?” “‘山梅杯’青少年组。”是个规模不算很大,含金量一般,却也可以拿得出手的比赛。最重要的是多参加这些比赛,拿到名次,对他以后进入国营曲社会有帮助。 “外人能进去吗?”他比较关心这个。 凌君则想了想:“好像不能。” 沈放“切”了声:“行吧,那等你赢了我们就出去好好庆祝庆祝!” 凌君则笑着点头。 但让沈放没想到是,本来以为稳操胜券的冠军并没有被凌君则夺得,甚至,他根本没有登台参加比赛。 而一切还要从比赛这天说起。 这天凌君则在后台准备的时候,突然化妆间进来了一名中年人,凌君则认出他是这次的评委之一,叫何国明。 “你是凌娅的儿子吧?”对方体形有些发福,眯着眼睛说话时,总给人一种十分油滑的感觉。 凌君则站了起来:“您认识我妈妈?” 凌娅离开戏曲界已经十几年了,走的时候又是那样的不光彩,基本上已经和过去的同事朋友断了联系,这会儿突然有人在凌君则面前提起凌娅让他多少有些诧异。 何国明笑了笑:“你长得跟凌娅年轻时很像,我一眼认出来了。没想到你也唱疁剧,还是乾旦,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啊!”说着抚了抚凌君则的手臂。 这个动作其实挺正常,但对方做着却格外黏糊,让人打心底里觉得不舒服。 对方继续道:“其他几位评委和我是老朋友了,你放心,只要我说一声,你一定能得冠军。” 此话一出,凌君则也不是傻子,知道这其中必定有诈。 他不动声色地皱眉道:“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毕竟这是个比赛,大家还是要凭实力说话……” 对方挥了挥手打断他,满脸不认同:“所以说你是个小孩子,有了叔叔帮你,你还那么辛苦比赛干嘛?以后多得是机会上大舞台。你妈妈那时候就是太傻,没把握住机会,你不要再错过了。” 凌君则顿时觉得自己外部的情绪已经与他的内心分离,他明明是那样的愤怒,说出来的话语气却分外平静。 “您的意思我不太懂。” 何国明暧昧一笑:“比赛结束后和你们老师说一声,叔叔带你去吃饭,第二第三名也一起去的。” 比赛还没开始,他却已经知道名次,还堂而皇之地组织饭局。 凌君则胃里一阵翻搅,打从心底里觉得恶心。 “就吃饭吗?吃好饭我就能回家?” 何国明一双眼淫邪万分地扫视着少年姣好的容貌:“吃好饭叔叔带你出去玩,晚上亲自送你回家。” 五指收紧,凌君则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何国明见他这样识时务,赞许地又拍了拍他的肩:“你是个好孩子。” 对方满意地离开后,凌君则在镜前坐了许久,全程维持一个姿势。十几分钟后,就要轮到他上台了,他才如梦初醒一般起身找到带他来参赛的老师,干脆利落地丢下一句“不比了”,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这就是他没有比赛的原因。 沈放从胡嘉乐那边打好游戏回家,一路上右眼都在跳,就在他纳闷要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的时候,走到家门口,他看见凌君则一个人跪在他家院子里。 他愣了几秒,立马往那边跑过去,发现院门口那扇常年不上锁的铁门竟然千年难得一见地给锁上了。 “凌君则,你怎么回事?干嘛跪在这儿?”沈放摇了摇铁门,对方虽然发出刺耳的声响,却并没有打开。 凌君则本来闭着眼睛跪在那里,听到沈放的声音一下睁开看过去。 他的神色十分淡然,好像跪在地上的不是他自己一样:“回去吧,我没事的。” “狗屁!”沈放骂了声就想翻门进去,刚抬腿就被凌君则喝住了。 他瞪着沈放,提高音量一字一顿道:“我说了回去!” 沈放双手紧紧握着铁栏杆,抿着唇眉心紧蹙地盯着他看,而凌君则也不甘示弱地回视他。 “砰!”最后沈放败下阵来,不甘心地在满是锈迹的铁门上用力拍了掌,臭着张脸转身走了。 沈放回到家,他外婆见他回来了,边给他盛饭边跟他抱怨。 “凌娅啊,今天一早就回来了,逮着她儿子就打,那动静大的隔壁都听到了,我去劝还把我赶出来了,完了院门一锁谁也不让靠近。听说是孩子比赛没拿到名次,你说这是不是有病,拿不到冠军就不是她儿子了?小孩都多大了还让他大庭广众跪院子里,人来人往都看着呢,这也太伤自尊了!” 沈放食不知味地吃着,忽然冒出来句:“他跪多久了?” “得有个把钟头了吧。” 沈放指尖紧紧抠着筷子,三两下将饭吃完就上了楼。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从沈放房间的窗户望出去能窥见凌君则他们院子的一角,但仍然无法看到全貌。 他只能焦急地在房里走来走去,想着凌娅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心软让凌君则起来。 他希望凌娅能马上母性泛滥放过凌君则。 但是凌娅的心显然要比沈放想的坚硬许多,直到晚上九点多,凌君则房里的灯才亮起来。 沈放一把扑到窗边,见只有凌君则一人身影,问:“你妈呢?” 凌君则瘸着腿往窗边走:“在楼下,睡了。” 沈放听到凌娅睡了立马将床板一搭,从自己屋里爬到了凌君则屋里。 他见凌君则走路都不太好走,就将他扶到床边坐下。 “你妈心也太狠了!”他把凌君则一条腿搁在自己大腿上,撩开裤腿一看,膝盖都是青紫的,立时倒抽了口冷气。 凌君则疲累地靠在床上闭上双眼:“她对我期望很高,结果我让她这么失望,她当然会生气。” 沈放将他腿暂时搁到床上,下床弄了条滚烫的热毛巾,嘶着气叠成小块给他敷上了。 “不就一个破什么杯吗?以后又不是没机会得其它奖了!”他边敷边轻轻按揉。 在他看来这不就是个无关紧要的比赛吗?得了冠军自然锦上添花,没得也不能怎样啊,凌君则实力摆那里,以后自然多得是机会。 “是啊,还有机会……”凌君则喃喃着,不知是说给沈放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没有将真相告诉沈放,告诉任何人。没有必要让沈放也跟着一起难过,他不需要更多的人同情他,或者为他愤怒、伤心,这一切都由他自己承受就好。 这一切,他自己能承受。 第十四章 疁城三中设有初中与高中两个学部,高中每个年级有三个班,钟憶和沈放非常巧的被分到了一个班,胡嘉乐在他们隔壁。 上了高中之后,沈放就开始住在他外婆家,冯女士彻底对他放任自流。 人有时候很奇怪,过了某一个年龄或者某一个坎儿,就会抛却过去想要尝试不同的事物,任何以前没有试过的,新鲜的东西。 沈放他们也是。 高一那年,为了耍帅,沈放抽了人生中第一支烟,红色万宝路,结果被呛了个半死。但自从那时起,他的烟瘾就再没断过。 只是他从不会在凌君则面前抽烟,也不让对方知道。不仅如此,他也不允许钟憶和胡嘉乐在凌君则面前抽烟,更不让他们将自己学会抽烟的事告诉凌君则。 “你身上……有烟味。” 凌君则发问的时候沈放正躺在他床上边吃零食边看漫画,闻言眉尾一跳,差点露了马脚。 “就让钟憶他们别抽别抽,硬要抽,还在厕所那种地方,肯定是那时候沾上的。”沈放一脸嫌弃,“你说他们也不怕抽出一嘴屎味来。” 凌君则的目光充满审视意味:“所以你没抽?” 沈放就怕被他闻到烟味,所以见他之前都会吃口香糖或者先刷牙,只是身上的味道却始终没办法去除。 但没关系,他仍可以扯谎圆过去。 张开嘴呵了口气:“你要不要检查?” 凌君则盯着他看了几秒,当真凑了过去。他如同某种灵巧的动物,安静、诡秘,带着兰花的香味。 沈放一动也不敢动,任对方从他的脖子一路嗅到唇角。 凌君则离他极近:“……柠檬味。” 对方温热的气息随着说话吹拂在唇上,沈放有些别扭,往后挪了挪。 “吃口香糖也不行啊?”按理说让凌君则知道自己抽烟也没什么,但沈放还是潜意识地做了隐瞒。因为他有预感,对方知道了一定会不高兴。 “行。”凌君则直起身。 沈放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似乎已经看出了什么端倪,搞得他心里虚的很。 轻咳一声:“那你接着练你的,我接着看我的。” 凌君则当真不再管他,按下事先录好的伴奏带,于屋中执扇而立。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 沈放觉得今天凌君则唱的这支曲子特别奇怪,听得心里像是被什么挠了一样,忍不住抬头去看。 “……是睡荼蘼抓住裙衩线,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 漫画摊在眼前,他支着手肘横卧在床上,正好对着凌君则,那瞬间他感觉自己就像个躺在罗汉床上的旧时土财主,而凌君则是他买来的小妾。 “小君儿,再给爷唱个小曲儿。”他进入角色一向很快。 凌君则用眼风刮了他一下,继续唱道:“那一答可是湖山石边,这一答是牡丹亭畔……” 沈放老神在在拍了拍手掌,假装自己真的是个脑满肠肥的土财主。 两支曲子唱罢,凌君则停了下来:“官人可还满意?”竟也陪着沈放胡闹。 “唱得好,有赏。”沈放朝他招招手。 凌君则不知道他搞什么鬼,但还是走了过去,弯下腰的时候忽然嘴里被塞了一颗糖球。 柠檬味的。 沈放:“这下你和我嘴里的味道一样啦!” 凌君则定定看着他,忽地轻笑起来。沈放不知他笑什么,但也不由自主跟着一起笑。 “你啊……”凌君则口气有些无奈,又透着些许宠溺。 沈放嘿嘿一笑,取过他手里的折扇拿在手中把玩。 “凌君则,你今天唱的这曲子特别……”他想了个词,“荡漾你发现没?” 凌君则干脆也不练了,坐到床上拿起沈放先前看的漫画翻阅起来。 “春`心荡漾的荡漾吗?” 沈放连连点头:“对对对!” 少年从书页中抬眼瞥了他一下,道:“这两个曲牌就是唱的春情。‘我’做梦梦见了意中人,醒来后便看哪哪顺眼,觉得最撩人春色是今年。理解的很对,行啊沈放,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感悟力的。” 沈放被夸了下心里还有点小得意,不过他倒是没觉得自己平时感悟力有多好。 “最主要还是你唱得好。” 能让人从唱词中感受到人物的心理,这才是真本事。 “官人过奖。”凌君则随口接上。 虽然这都是说笑,但沈放那瞬间竟然还觉得这称呼挺顺耳的。 “你们今年开始是不是就要实训了?” “啊?哦……”凌君则看漫画看得十分认真,“是,要上真正的舞台了。” 现在不比以前,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看疁剧的本来就少,学习疁剧的就更少了,不可能去花费十数年心思培养一个人才。 传习院是六年制,四年学戏,两年实习性公演,也叫帮演,所有舞台经验只能通过自己摸索掌握。唱得好不好,观众捧不捧场,适不适合吃这口饭,都会如实地得到反馈。 多少人在这实训的两年里被刷下去,从此弃伶从学,或者弃伶从商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 在学校时,老师一般会要求学生们凡属本家门的戏就都要掌握。也就是说,唱旦的不光正旦、五旦,六旦、刺旦的戏也要会唱;唱生的不光巾生、翎生,大官生、武生的戏也要能上。 但这些都只是学校的要求而已,待毕业出科后,学生们还是需要通过从实训中得到的经验专精一二三路,有自己的能戏,知道自己唱得最好的是哪折哪出。 传习院好歹一届也有四五十个学生,虽属不同家门,但也人数不少,并不分到一个剧团,一般都是六大国营曲社各塞上七八个。疁剧身为南曲,曲社多在江南一带,这六个曲社中有三个是在疁城本地,另三个则分布在疁城周边几个城市。 沈放问:“你被分到哪个曲社?” 如果被分到外地,这就意味着要是凌君则这三年表现得好,毕业后曲社愿意要他,他就要去到外地工作,沈放一想到这事就心情烦闷得很。虽说就算分到本地曲社以后工作也不一定都在本地,毕竟巡演什么的都是全国乃至全世界跑的,但好歹窝在本地,时常还能见到。这要是在外地可就不好说了,保不准一年半载才能见上一面。 “疁城白柳天芳曲社。”凌君则翻过一页漫画,不疾不徐道。 沈放闻言心下一松,忍不住大力拍了下床垫:“这个好呀!” 这个在本地啊! 凌君则被他吓了一跳,皱眉看他:“干什么?你知道这个曲社?” 大概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度,沈放不好意思地拿起折扇遮住自己下半张脸。 “不知道。”隔着扇面,声音有些闷。 “那你好什么?” “觉得名字挺好听……” “……”凌君则不理他了,低下头继续看漫画。 凌君则被分到白柳天芳曲社,虽然表面不显,但心里其实也挺高兴。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与沈放欢呼的一样,都是因为不用离开对方太远。 实训的三年中他们这些帮演的学生一个月能有一次上台机会就很好了,来去最多两天也不费事,不过等真正加入曲社肯定要常驻当地,那样他就不得不与沈放分别了。 “凌君则,你是不是长个子了?”沈放一刻闲不住,收了折扇伸出光脚丫踢了踢凌君则放在床上的腿。 “好像是。” “你要是一直长高,长到两米那么高,他们还会让你唱闺门旦吗?”沈放想想那场景都有些悚然,不由打了个寒颤。 凌君则难得地陷入了一种“被问住了”的尴尬境地。 如果真的长到两米,恐怕他就唱不了旦了,男人骨架本来就大,两米的骨架他简直不敢想,再要模仿女性角色未免可笑。 他思考过后答道:“不让唱旦我就改唱生呗,大不了从头学过,总不至于没戏可唱。” “有骨气!”沈放比了个大拇指,笑道,“你唱小生应该也挺好看的,书生气浓。” “你说的那是巾生,头上戴着方巾的书生。”琢磨了下,凌君则忽而一哂,批评道,“人家都说唱得好不好听,你怎么只关心长相啊?也太肤浅了。” 这话沈放不乐意听了,反唇相讥道:“你不关注,就你不关注,我看你以后找老婆肤不肤浅。” “不肤浅。”凌君则不为所动,因为再怎么关注长相沈放那张脸也就这样了,所以他并不觉得自己肤浅。“我就找对我好的。” 沈放哼了声:“那我就找长得好看的。”一转眼珠,“加对我好的。” 凌君则不自觉勾了勾唇,心道:“嗯,两点我都很符合。” 那时的他并没有想过,或者说不愿去想,符合沈放这两点要求其实并没有用,光一点就注定他不可能被对方所选择——他是个男人。 沈放在高一下半学期的时候,不知道是突然开窍了还是又学坏了,他交了一个小女朋友。 长得好看,对他又好,样样符合他的标准。 知道这件事的当晚,凌君则失眠了一夜。 **** 凌君则这次唱的是《牡丹亭·寻梦》一折里的懒画眉和忒忒令两个曲牌,想知道具体意思的可以百度一下,但大概就是如凌君则所说那样。 能戏就是拿手的戏。 第十五章 沈放的这个小女朋友叫魏映楚,和顾盼那种乖乖女比起来,她多了分坏和野,告白、恋爱这种都是采取主动的那方。在学校走廊遇见沈放的时候,觉得对方是自己的菜,便去搭讪要他做自己男朋友,雷厉风行的很。 沈放那时候也是闲,一来没了升学压力,再来觉得高中生涯的确应该谈场恋爱,便就顺理成章地答应了。 但是等真的开始交往,沈放又觉得女孩子好麻烦。 不仅在学校里要黏在一起,双休日还要陪对方出去逛街看电影,只要他和别的女生多说两句话,魏映楚就要开始吃醋发飙。 连钟憶和胡嘉乐都说他妻管严,感叹此女实在厉害。 “恋爱都是这样的吗?”沈放有些苦恼。 钟憶白了他一眼:“你这是炫耀呢还是炫耀呢?我和老胡反正没谈过恋爱,给不了你什么有用的建议。不过爱情嘛,不就那回事吗?痛并快乐着!” 痛苦是有了,快乐也不能说没,只是沈放却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似乎自己并没有小说电视剧中所说的那种魂牵梦绕的感觉。 沈放课余时间都被谈恋爱这件事占满,休息天也要赔女朋友,不觉便与凌君则见面的机会变少了,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竟然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好好与对方说过话了。 好不容易这个周末魏映楚和她父母去了临市自驾游,沈放逮着机会就去找凌君则叙旧了。 说是叙旧,其实吐苦水更多点。 “你不知道她那个干哥哥,左青龙右白虎,剃着个板刷头,还满脸横肉,我让她不要老跟这种人混,她还说我小心眼!” 魏映楚要比沈放大两岁,高三在读。可能自知成绩差考不上大学,很有点自暴自弃的意味,整天在外面与一些混子般的干哥哥干弟弟们厮混,逃课更是家常便饭,有时候还会拉着沈放一起去。沈放虽然正值叛逆期,是最容易学坏的年纪,但老实说他也没想过一下子要学的那么坏,就有些抗拒与那些人接触。为此魏映楚还跟他有些不开心,不过后来看他实在不愿,也就不再勉强了。 “上次硬让我陪她去看电影,还是部外国爱情片,看得我都睡着了。”那种片子真是又没营养又无聊,看的时候他就在想,凌君则唱戏要比这好看一百倍,事后告诉魏映楚的时候却得到了对方一个大大的白眼。 “虽然有时候觉得谈恋爱挺麻烦吧,但她只要对我一撒娇,我的心就又软下来了……” 沈放正说的高兴,凌君则那边一阵哗啦,他住嘴去看,发现是对方碰倒了桌边的一叠书本。 “你看你,太不小心了!”他上前去帮凌君则整理,却别对方一把挡开了。 “不用,我自己来。”说着凌君则缓缓将地上的几本书捡起来重新放回桌上。 沈放被他那一下挡的有些懵,愣了几秒才站起身。 但他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很快又开展了新的话题:“对了,你什么时候有实训,我带我老婆一起来看你演出啊,我经常跟她说起你,她对你可好奇了,说有机会一定要听一下你唱的疁剧。” 其实魏映楚的原话是:“有机会我倒是很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你一直这么挂在嘴边,要不是个男的我都要吃醋了。” 凌君则书写的笔尖一顿,说:“最近没什么表演。” 沈放有些可惜:“那有了你别忘告诉我。” “好。” 沈放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凌君则今天怪怪的,对他话特别少。 他往书桌旁一坐,手肘撑在桌上捧着脸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看。 从光洁的额头到上挑的眼尾,再到挺直的鼻梁和轻抿的双唇,直看得凌君则蹙起眉头转过脸,用眼神询问他要干嘛。 沈放笑了笑,没脸没皮道:“我就想让你和我说话。” 魏映楚整天在他耳边叽叽喳喳,今天不是这个明星怎么了,明天就是那部电视剧怎么了,往往听得沈放一个头两个大。要是现在和他独处的是魏映楚,他一定会祈求上天让对方突然失语半小时。可是与凌君则在一起的时候,聒噪的那个却又换成了沈放自己,总想引着对方和他多说点话。 “说什么?” 沈放眨眨眼:“什么都行。比如……你小子有没有喜欢的人?” 他其实就是随口一问,凌君则从小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很难想象他会去喜欢某个人。要是有哪个不怕死的女孩子去找他告白,恐怕还没开口就要被他冷冰冰的样子吓哭了吧。 “有。” 沈放没想到他真的会回答,还真的有,怔愣片刻,嘴角一僵,但很快又笑了开来。 “看不出啊,是你们传习院的吗?” 这次凌君则选择了沉默。 沈放追问:“怎么?不好意思说?” 对于会被凌君则喜欢上的人,他保持着百分百的好奇心。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带笑的言语下,那份显得过于迫切的求知欲。 凌君则维持着握笔的姿势,淡淡道:“不想告诉你而已。” 沈放胸口一闷,用力捶他一拳:“唉你不够意思,我可什么事都跟你说的!” 虽然脸上带笑,但他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你该知道的那天自然会知道。”少年漆黑的眼眸平静无波。 沈放见他实在不肯说,也就不再追问了,但心里却始终觉得怪怪的,像是压了块石头,呼吸都有些发沉。 他将此归结于不满凌君则对他有所隐瞒,觉得对方没把他当好兄弟,所以他不痛快了。 当晚不欢而散,两人各怀心事。 那之后沈放忙着上学谈恋爱,凌君则忙着实训,虽然没吵架,但关系却还是冷落下来,又是好一阵没有交流。 这天沈放他们班上体育课,跑一千米,各个哀嚎不止,钟憶跑最后都要跪地上了。刚跑第一圈的时候,他还跟在沈放旁边,这时迎面跑过了一个高个子的男生,沈放也没注意,两人擦着往各自方向离去。 钟憶见人跑远了,这才上前跟沈放小声八卦:“你知不知道刚刚那人?” “谁啊?” “就是刚刚跑过去那个!” 沈放嗯了声:“不知道。” 钟憶跟个离休老大妈一样,顷刻来了精神,气也不喘了。 “那人是高二的,我跟你说他是个变态,在他们年纪可有名了。” 沈放眉一挑:“怎么变态法?” “他喜欢男人!” 膝盖一软,沈放差点摔倒,还好及时稳住了。 “吓人吧!”钟憶以为他是被惊着了,用一种万分理解的口气说道,“听说还是跟我们初三的一个学弟,同性恋啊,你说是不是有病?” “你听谁说的?别人怎么知道的?”沈放不是个听信谣言的人,觉得可能还是以讹传讹夸大了事实。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具体怎么知道的不清楚,不过反正大家都在传,我在学校里也见到好几次他和那个初三学弟走一起了,啧啧啧,真心受不了。” 沈放没再说话,钟憶只当他要专心蓄力跑步,之后两人距离越拉越大,也就无心八卦了。 到第二圈的时候,沈放再次与那个高二男生狭路相逢。这次他特意仔细打量了对方一番,发现对方长得白白净净,五官没什么亮点,不好看也不难看,挺普通一个人。 这样一个人,真的会喜欢同性? 对方像是发现了他的视线,往他这边看了过来,正好与沈放来了个四目相对。 沈放被抓现行,闹了个大红脸,不过对方似乎早已习惯这样带着好奇甚至猎奇的目光,表情甚至没有一丝变化,若无其事移开视线,继续往前跑走了。 这天以后沈放只要是在学校里见到他都会留心几眼,有几次果真给他看到那个传闻中的另一个当事人。 初三的学弟,长得既不帅气也不漂亮,就是个平凡的大男孩。 魏映楚顺着他目光看过去,知道他在看什么,笑道:“你也知道这事啦?你说男人和男人,恶不恶心啊,听说两人晚上经常在学校里幽会,脑子有问题,神经病。”语气里充满了不耻与轻蔑。 沈放听她这么说话不是很舒服:“别人的事管这么多干嘛。” 魏映楚眉一挑:“你不好奇你看他们做什么?” 沈放往常到这一步都会学乖不再与对方争论下去,这天却像是吃了枪药一样。 “我只看不说,更不会去随意评判别人是不是有问题。” 魏映楚火气也上来了:“我说我的,言论自由不行啊?” 之后又是无缘无故一顿吵,吵得沈放心情越发烦躁。 当天晚上他就拿小石子敲开了凌君则家的窗户。 两人见了面先是一阵沉默。 沈放咳了咳,先开口:“最近忙吗?” “不忙。” “我也不忙。” 一时无话。 凌君则看出他有话说,问:“你怎么了?” 沈放叹口气,迟疑道:“你……知道同性恋吗?” 凌君则握着窗框的手不自觉一紧:“什么?” 沈放挠了挠脑袋,这才将学校里那对学长学弟的事全数告诉了对方。 凌君则听完后久久没有说话。 “你觉得恶心吗?” “也不是恶心,就是觉得有点……怪。” 凌君则抿了抿唇,似乎经过一番挣扎:“……如果我说我也是,你会和我绝交吗?” 沈放脑子一片空白,瞪大双眼愕然地望着对方,喉咙口像堵着东西,一句话也说不出。 第十六章 凌君则说他也是同性恋。 沈放盯着天花板发呆,思绪纷乱,一会儿觉得不可思议,一会儿又突然理解了对方那天不肯告诉他到底喜欢谁的行为。因为他喜欢的是同性,自然不敢随意告诉别人。 那一夜沈放辗转反侧,眼前翻来覆去都是凌君则对他坦白性向的画面。 那张完美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沈放却奇怪地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不安与忐忑。 他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找凌君则说这个事,不说的话,也不会有这一出。 虽然很想开个玩笑当什么也没发生,但他那会儿真的连笑都笑不出来,乱的只能勉强发出单字音节。 “呃……我……”他努力地想要说些什么缓和气氛,但搜肠刮肚也不知道哪句话比较适合这种情况。 两人对视了很长时间,空气一点点变得凝滞。 凌君则闭了闭眼:“我明白了。” 他将沈放的反应误认为没法接受,留下这么一句话后便当着沈放面迅速关上了窗户。 而沈放那时候虽然很想叫住他向他解释,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他确实需要点时间来缓冲一下,这件事对他的冲击太大了。 无关紧要的校友和最好的兄弟,这两者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他没法再把这只当做别人的事来看待。 ——我到底该怎么做? 围绕着这个问题,沈放苦苦思索了一夜,熬的黑眼圈都出来了,最后在天亮未亮之际终于做出了决定。 一大早,他就在凌君则家门口等着,一见到对方出来就立刻迎了上去。 “早啊!” 凌君则没想到他会等在这里,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 “我想好了!”沈放先声夺人,一脸正色道,“你无论喜欢男人还是女人都是我的好兄弟,在这件事上我会支持你站在你的一边。我不会为此和你绝交,也不会戴着有色眼镜看你,永远不会。” 他的决定,就是接受凌君则的性向。将来无论多少人反对,多少人站在凌君则的对立面,他都会支持他鼓励他,作为他最坚实的后盾。 身为好兄弟,他绝对不会抛弃他,也不会背叛他。 凌君则原本也是一夜没睡好,精神有些差,这会儿却因为他的话眸色一亮。 “真的吗?”他努力维持着声线的平稳。 “嗯!”沈放用力点头。 要是沈放知道他喜欢的是谁,恐怕就不会这么说了。但将来如何都是将来的事,这一刻只要他知道沈放是毫无芥蒂地将他当做朋友就够了。 “谢谢……” “你又来了,”把话说开了,沈放也轻松地笑了起来,勾着凌君则肩膀往前走,“兄弟之间说什么谢!” 其实他还有个疑问想要弄明白,就是凌君则到底喜欢的是谁。 但考虑到对方不想说他硬要问的话会有些失礼,所以就一直忍着,打算以后寻找合适的时机再问。 之前他都会想,凌君则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现在却要换成凌君则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儿,或者说……什么样的人才配凌君则这样罔顾世俗观念的喜欢着。 两人之间的关系看似又回到了从前,但也只是看似而已。 沈放不自觉地就会在凌君则面前注意言行,恋爱和女孩子这类话题基本绝迹,能不提就不提。他小心翼翼着,行使着自己的承诺,浑然不知让凌君则真正感到苦恼的对象正是他自己。 而凌君则为了隐藏自己的感情,不让沈放察觉异样,内心也在日益变得苦闷不堪。 这是一出没有结果,永远不能说出口的单恋。 沈放是他第一个喜欢也是唯一喜欢的人,却注定得不到回应。 与凌君则关系和缓了之后,沈放与魏映楚最终也以他低头认错两人和好收场。 沈放高二的时候,魏映楚从高中毕业,没有继续读书,而是选择了工作走上社会。虽然差距渐大,但两人并没有分手,仍一直保持着不咸不淡的情侣关系。 这一年过年,疁城下了一场难得的大雪,整个苋菓宅都变成了白色,银装素裹,让人惊叹地美丽。 大年夜里,凌娅难得没有限制凌君则的活动范围,让他跟沈放一起出去玩。 钟憶从家里搬了几个大小不一的烟花出来,说是要一起放。 “你哪儿来的这么多炮仗?”胡嘉乐翻看了下,“不是假冒伪劣的吧?” “你才假冒伪劣!”这些烟花爆竹其实是别人送给钟憶家的,他想着一起热闹热闹就给拿了几个出来,“我们家放过几个,没事,炸不了。” 结果证明凡事话不能说得太满。 沈放和钟憶负责点引线,一开始都挺好的,几个人看得有滋有味,直到点到一只炮仗的时候。那东西噌地蹿了出去,却不是往天上蹿,而是往凌君则的方向飞了过去。 那一刻,沈放全身血液都凝固了,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不过还好凌君则反应快,看有东西过来,条件反射地往旁边一矮身给躲了过去,那只不按常理出牌的炮仗最后在他身侧不到一米的地方炸了开来。 沈放白着脸奔到他身边,将他浑身上下都检查了遍:“伤着没?”他的心还在剧烈跳动着,这一下被吓得不轻。 凌君则朝他安慰地笑了笑:“没事。” 但这点安慰却实在不够平复沈放内心的后怕。 “不放了,什么大兴货!”沈放紧紧皱着眉,飞起一脚将那只不识相的炮仗踢远了,所有惊魂未定都化作了浓浓的火气。 钟憶刚刚也是被吓了一跳,这会儿有些讪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不好,我也没想到会有只伪劣产品混在里面……” 说着话呢,天空再次飘起了小雪。 胡嘉乐见有些尴尬,一边打圆场:“又没人怪你。好了好了,剩下这些别放了,天气也怪冷的,又下雪了,不如就回吧?” 沈放胡乱点了点头,于是大伙儿就散了。 回去路上他脸色还是不好,一再一再确认凌君则是不是真的没事,搞得对方都烦了。 “真的没事,你要不要我脱光了给你检查?” 此话一出,俩人俱是一怔。 “我`操`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看的!”沈放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对方赤`裸的身躯,一下子整个人都跟炮仗一样炸了,“我才不稀罕呢!” “我知道你不稀罕。”明知道有些话不该说,还是忍不住要开口,“你稀罕你老婆的,是不是?” “废话!” 雪花落在头发上,肩上,睫毛上。 凌君则眨眼间感觉到眼角一阵冰凉的湿意,木木地开口:“你看过吗?” “啥?”沈放反应够快,下一秒就理解了他的意思,脸腾地红了,“操,当然!”那时候不知道脑子抽什么风,竟然硬是点了头。其实他跟魏映楚连亲吻都很少,两个人吵吵闹闹,跟过家家似得,并没有多少情侣间的亲昵。 凌君则停下脚步,沈放不由也跟着停下看向他,雪地中,也许是光线的关系,他觉得凌君则的脸看起来特别的苍白。 “沈放。”对方低低叫了他一声。 “啊?” “沈放!”又叫了一声。 沈放忍不住向他走近一步,拧眉问:“怎么了?” 凌君则的呼唤,没来由让他感到无措。为什么明明就在眼前,却像是被风雪迷了眼,找不到他了的样子? “没事。”对方忽然笑了起来,“只是想对你说一声……新年快乐。”说着他缓缓挪动脚步,一步一步地朝自己家的方向离去。 沈放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也回他一句:“你也……新年快乐。” 看着对方逐渐远去的背影,内心那种别扭的感觉再一次涌了上来。 搞什么…… 沈放排斥着那种感觉,潜意识抵触着它,很快将其完全赶出了脑海。 雪一直下着,雪地上空留下两行脚印,一个往左,一个往右,渐渐地全部被大雪掩盖。 第十七章 冯桂枝女士早年一直与丈夫做小买卖为生,后来因缘巧合下做起了钢材生意,几年后家底越来越厚,人也越来越忙。 她与丈夫都是农村出身,文化程度并不高,因此对自己的儿子存了厚望,希望他受最好的教育,将来有一番大作为。 冯女士在酒桌上认识的几个钢材老板,都把子女送出了国,说国外教育好,孩子就算不成材也能练个口语,还能锻炼他们的独立性,百利而无一害,说得冯女士异常心动。 而心动不如行动,一向是实干派的她只想了两个晚上,就利索地拍板订下了要将沈放明年送出国的计划。等沈放知道的时候,冯女士已经在为他物色留学机构了。 “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这是她的原话。 沈放知道虽然他妈大多数时间不太管他,对他实行放养政策,但要是一旦下了什么决心,那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他要是敢说不去,冯女士绝对能把他迷晕了塞进飞往异国他乡的飞机里,这点他丝毫不怀疑。 万般无奈下,沈放只得接受这个事实。 之前他还在为凌君则可能要被分配到外地曲社而忧心,为他能留在疁城而庆幸,转眼自己却要去往更远的大洋彼端,当真是时来运转,天意难测。 或许……他们就是注定要分别。沈放有些失神地想。 在决定出国的那个周末,他和魏映楚分手了。 两人晚上约在一家大排档,周围热闹非常,魏映楚点了两瓶啤酒,和沈放边吃边聊。 她其实对沈放也没有多深厚的感情,本来就是看上对方皮相的一时激情,加上她工作后接触的人层次都不一样了,早就有了和对方拜拜的念头。但分手这种事,她提是一回事,沈放提又是另外一回事。 甩人和被甩,魏映楚永远只接受前者。 “你喜欢上别人了?” “没有。” “那为什么分手?” “腻了。”沈放简洁明了地回答。 他其实可以说的更好听点,什么不想远距离恋爱啊,怕耽误对方啊,但他没那么说,因为他觉得那样挺虚伪的。要分手就想分手,扯那么多别的都是屁话。 魏映楚化着精致的妆容,敬了沈放一杯:“那祝你找到不会腻的另一半。” 俩人吃了顿散伙饭,沈放以为这事就此结束了,也算和对方好聚好散,但他显然错估了女人某些时候的小心眼程度。 “沈放你快点,我憋不住了!”钟憶急急催促身后的少年。 今天礼拜五,他们学校放的早,胡嘉乐因为要留下做值日,所以他和沈放就先走了。只是他走半路上的时候突然一阵便意涌来,及其想拉屎,简直迫不及待地要往家里赶。 沈放不紧不慢地走着:“那你自己跑回去呗,等我干嘛,我又不急着拉屎。” 钟憶一会儿捂屁股一会儿捂肚子,脸都扭曲了:“那、那你慢点走,我先跑回家上厕所了!” 沈放答应一声,只是没等对方走出多远,就又退回来了。在前方的路上,猝然出现了几个拦路的混子,皆是一脸不怀好意。 沈放一眼认出领头的是魏映楚那个流氓干哥哥,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 “你们想干嘛?” 身后也同样围了几个人上来,堵死了退路。 流氓老大狞笑道:“你甩了老子的干妹妹,老子是来替她教训教训你的。” 沈放心里一阵骂娘。 “行,那你把我朋友放了,这事跟他没关系。”而且他屎快拉出来了。 对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烂牙:“见者有份,一个都逃不掉,怪就怪他是你的朋友吧!” 话音刚落,沈放麻利地一个书包砸过去砸了他满脑袋书。 “快逃!”他冲钟憶喊道。 两人试图冲出包围圈,奈何对方人手太多,他们难以甩脱。 流氓老大怒道:“操,给我打!” 沈放挨了不少拳头,也揍了不少拳头,到最后简直闭着眼睛乱打一通。 “啊啊啊啊!!”突然他听到钟憶的狂吼声。 心里一惊,怕出什么事,他挣扎着往出声地看去,只见钟憶狰狞着一张脸,手上握着一把美工刀,见谁砍谁。 “老大,这小子有武器!” “谁他妈还敢来!!!钟爷砍死你们!!他妈的想死是吧!想死的过来,操`你妈的!!” 沈放从没见过钟憶这么生气的样子,一时都看呆了,连刚才在于他缠斗的两个混混也被钟憶的言行震得停下了拳头。 “操!来啊!老子是未成年人,他妈怕你们啊!!”钟憶红着眼,见没人上前,竟主动扑向人群,跟疯了一样。 这帮人大概也没想到会遇到个这么棘手的人物,一时都有些怂,纷纷向老大投去求助的目光。 “他妈有病啊!”老大狼狈躲过钟憶手上的攻击,心里开始有些慌,招呼手下,“操,走了!这逼`样儿疯子一个!” 反正人也打了一顿了,没必要在这两个小瘪三身上栽跟头。 几个人匆匆离去,留下半跪在地的沈放和拿着小刀片跟个杀人狂魔般的钟憶。 沈放揉了揉下巴,呸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撑着墙站起身,艰难地走过去拎起自己的书包,接着走向钟憶。 “别过来!”钟憶在沈放离他还有两米距离的时候叫了停。 沈放一下依言站住了:“怎么了胖子?” 钟憶僵硬着身体,朝沈放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这下沈放心里更慌了,以为他受了什么重伤。 “你别吓我钟憶!”说着就想冲上去。 “我拉裤子上了。” 沈放一个急刹车:“……操。” 之后回去的路上沈放与他全程保持三米距离。 两人脸上都有伤,瞒不过家长,总不能说是路上摔的吧。而钟憶爸妈正好那几天不在家,沈放就想暂且在他家避避风头,免得回去他外婆大惊小怪的,而且……他也不想被凌君则看到自己这五颜六色的一张脸。 钟憶一个人在卫生间捣鼓了老半天,出来的时候已经洗好澡换好干净衣服了,但沈放还是坐的离他远远的,总感觉他身上有屎味。 “我`操我是为了谁成这样的你个没良心的!” 沈放撇撇嘴,拿着红花油走到他面前,撸起袖子帮他在伤处揉搓起来。 “轻点!我`操……痛死了!”钟憶被他揉得直叫唤。 沈放身手灵活,受的都是皮外伤,只是脸上被打到一拳,嘴角这会儿都青紫了,一开口就痛。 换钟憶给他揉的时候,沈放将上衣脱了,让对方替他揉后背,他刚主要就是用背挡的拳头。 “老沈你后背能开个染坊了。”钟憶啧了声,揉搓双手跃跃欲试。 沈放从口袋里抽了支烟叼在嘴上,想用尼古丁麻醉下`身上的疼痛,没想到刚点火才抽上一口,钟憶家院子里就着急忙慌进来一个人。 他从窗户往外一眼看到对方,一口烟呛在喉咙口,咳了个惊天动地,但还不忘在对方推开`房门的时候一下将烟头踩熄。 “你怎么来了?”他边咳边问。 凌君则先是因为他裸着的上身一愣,再注意到他身上不正常的淤青,脸色就有点冷,根本无心关注其他。 “我听你外婆说你今天住钟憶家,觉得有些奇怪就过来看看。你们怎么回事?回家的路上摔沟里了?” 沈放有些郁闷:“……不是。” 他觉得丢脸,不太想开口。 钟憶却没他这顾虑,抢先一步道:“什么呀,他被他前妻的干哥哥揍了!”推了把沈放,“你说你要不和人家分手能有这事吗?” 凌君则怔忡道:“你分手了?” “是啊……”钟憶刚下手有些重,沈放痛得嘶了声,“胖子你轻点行不行?我没你那么皮糙肉厚!” 钟憶不乐意了:“要求挺高,你有本事自己来。” 凌君则走过去:“我来吧。” 钟憶高兴地让开位置,跑一边给自己弄晚饭吃了。 凌君则将红花油倒在手上搓热了,小心翼翼贴到沈放肌肤上。 皮肉相触的那一刹那,沈放不由自主打了个颤,凌君则以为他是疼的,下手更轻。 “怎么分手了?” “谈崩了呗。” “前阵子不是还好好的吗?” “那是前阵子,分手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凌君则的手掌在沈放的肩胛和后腰处揉`捏着,力度分毫不差,没一会儿伤处就生出火辣辣的热意,痛麻相交,滋味销魂。 沈放咬牙忍着呼之欲出的痛吟,很快就额上出了一层细汗,等凌君则给他擦好药油,他整个人都要虚脱地软倒了。 凌君则:“你还好吗?” 沈放摆摆手,哑着声音道:“死不掉。” 凌君则拿过一旁的衬衫校服给他穿上,弯着腰一粒一粒地往上系扣子。两人离得极近,近到沈放随便吹口气都能将凌君则的眼睫吹得颤上一颤的程度。 “你今晚真的要住这儿吗?”凌君则帮他系好最后一粒扣子,修长的手指没有停留,一路往上,轻轻抚了抚对方青紫的嘴角。 “嗯。”轻微的刺痛传来,沈放干净有些别扭,往后躲了躲。 不知道是不是药油的功效,他现在浑身发热,连吐出的呼吸都像是随时要着起来。 “你……”凌君则刚想说什么,那边钟憶捧着一大碗葱油拌面走了回来。 “我弄了点拌面,老沈你好了没,好了快来吃。凌君则你要不要也来点?” “我不用了。我跟我妈说是出来买东西的,久了她该怀疑了。”他看向沈放,“我走了,你自己当心点。” 沈放清了清嗓子:“知道了,你回去路上也当心点。” 凌君则点点头,转身出了房门,在出院门的时候回头看了沈放一眼。沈放朝他摆摆手,他笑了笑,走了。 钟憶往嘴里塞了一大坨面:“我`操`你们也太黏糊了,要不要来首十八相送啊?!” 沈放瞬间心脏漏跳了一拍,皱了皱眉,抢过他手里的碗和筷子:“乱说什么?我和他只是兄弟情深!” 钟憶愣了愣神,他说的就是兄弟情啊,沈放以为是什么? “啊!!你给我留点!”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沈放手里那碗葱油拌面夺走了,追着对方满屋子跑。 第十八章 沈放高二这年暑假,很有点多事之夏的意思。 其中一件,便是苋菓宅要拆迁了,拆了建商品房。所有住户都要搬离,新分配的房子在城市的另一端。 苋菓宅都是些老房子,拆是早晚的,沈放只是没想到这天会来的这样突然。 从小玩耍的地方就要消失了,那些树那些田,那些小河院墙,一件件都带不走,最重要的是,那些人…… 因为拆迁房太远,冯女士不愿老爹老娘一大把年纪还要搬到离自己那么远的地方,就决定以房换钱,拿了拆迁款再在自己家附近给父母买套养老房,照顾起来也方便。然而,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要彻底和苋菓宅那些老邻居老街坊说再见了。 沈放心里有些失落,于是他将这股离愁别绪告知了凌君则,没想到对方却比他淡定许多。 “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又不是见不到了,以后隔三差五还是可以约出来聚一聚的。再说你和钟憶他们不是还在一个学校的吗?天天都能见到的。”少年半靠在床头,曲起的膝盖上摊着一本书,与沈放说话的时候他一直注视着那本书,却久久没有翻动过一页。 沈放从桌上拿起一只苹果就啃:“还一年都毕业了。”而且他不一定能待满一年,估计明年春天就走了。 凌君则摩挲着纸页的边缘,道:“那也……还有一年呢。” 沈放咬苹果的动作一顿,过了会儿才继续:“也是。”他还没想好怎么跟凌君则说自己要出国这件事,或者说他一直避免去想这件事,能拖一天是一天,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那你呢?” “我?”凌君则从书本上移开视线,看向沈放,“本来就是借房子住的,大不了再借一套。” “还是在这附近借吗?” “嗯。我妈的花店在镇上,我虽然现在在实训,但平常还是要去传习院学戏的,住附近比较方便。” 沈放将笔筒里的铅笔拿出来一支支倒立在桌上:“你们那个白柳天芳曲社还没表演吗?我一直等着去看呢。” 虽然和魏映楚分手了,但他就算一个人也还是要去看的。 凌君则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但很快便松开了:“我这种学徒,很难得才会给上台的。而且就算上了,也是唱些无关紧要的角色,没什么好看的。” 其实凌君则说谎了。曲社有演出,大家都有上台的机会,唯独他坐冷板凳而已。 他也是在进到白柳天芳才知道,白柳天芳的书记竟然就是上次“山梅杯”比赛遇到的何国明。 想也知道对方对他肯定没有好脸色,诸多挑剔不说,一会儿嫌他长得太高,在舞台上唱旦角不美观,一会儿又说他神情寡淡不合群。而最恶心的,却还要数那不时投注在他身上的淫邪目光。 凌君则原本对国营曲社还有些向往,现在却因为一个何国明而统统化为乌有。不仅如此,每次去白柳天芳也成了一种煎熬。 与他相反,杨茜茜却混的如鱼得水。她原本为了与凌君则同分在白柳天芳而懊恼不已,觉得再难出头,不想遇到个处处挑凌君则刺的书记,真是做梦也要笑醒了。 因为她够谄媚够不要脸,很能讨何国明的欢心,实训以来已经上了好几次台,反响都挺不错,据说下次还要让她唱主角。她之前在学校一直被凌君则压一头,没想到出了传习所反而扬眉吐气了,这几天连从凌君则面前走过都是抬着下巴眼睛看天,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凌君则性格本就偏冷,又是不爱多说的人,并不把她放在眼里。坐冷板凳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他不想让沈放担心,所以自然而然便将此事隐瞒了下来。 沈放大为吃惊:“你这样好看的演员也不给上吗?” 这句话其实有些歧义,但凌君则并没有指正,反而慢吞吞道:“长得好看也不是说上就能上的。” 沈放咬苹果的速度慢下来,显然他也意识到了其中的歧义。 “你……” “怎么?” 沈放想说“你别随便开黄腔,我接受不来”,但盯着凌君则那双异常昳丽的眼眸,不知不觉就说不下去了。他的双耳慢慢充血,感觉似乎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心跳有些乱,那种古怪的悸动又出现了,让他简直无所适从。 而正在此时,胡嘉乐的声音煞风景地从楼下传来,听起来还有些着急。 两人对视一眼,不知道他什么事,就都从房间出去了。 走到阳台往下一看,胡嘉乐骑着一辆自行车停在院子里,整个人喘得厉害,额头上都是汗。 “凌君则你快去你妈花店看看,来了两个女的找你妈吵架,把你家花店的东西全部砸坏了!” 沈放还没回过神,身后的凌君则就一阵风般冲了下去。等沈放急匆匆转身关门再追下楼的时候,他已经骑着胡嘉乐的自行车绝尘而去了。 “到底怎么回事?”他问胡嘉乐。 对方也很纳闷:“我也不知道啊,我就路过看到的,不过那两个女的可凶了,我听到她们还问凌君则他妈妈要人,说不交出来就要她好看。” 沈放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回去骑了他外公的自行车就往凌娅的花店而去。 凌娅在镇上开花店开了几年,沈放外公经常光顾,沈放也是知道位置的。凌娅的花店虽然小,但花很新鲜,布置的也美观,透着一股文艺范儿,沈放一直觉得这和她早年学戏的经历有关,让她不像个商人,反而像个艺术家。 可是等沈放到达花店的时候,那个精美的小花店已经面目全非了,周围挤了一圈人,都是看热闹的。他好不容易挤进去,发现里面还在吵,吵得还很凶。 凌娅双眼通红,不停地流泪,凌君则将护在身后,眉心紧蹙。站在他们对面的是两个中年妇女,一个稍微胖点,一个稍微矮点。 胖女人盘着头发,脸上化着妆,看起来不像是疁城人。 “你说,他人在哪里?!”她一开口就咄咄逼人。 凌娅抹着眼泪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儿,我跟他已经没联系了!” 矮女人满脸轻蔑:“你哭什么哭啊,我姐还没哭呢你一个当小三的有什么资格哭啊?” 凌君则冷冷瞪着她:“我妈不是小三,你说话注意点!” 矮女人虽然觉得他眼神挺吓人,但说到底凌君则一个少年长得又是那样一张既不丑陋又不凶恶的脸,并没有什么威吓力,不过迟疑三秒更难听的话就说出口了。 “你妈就是小三,破坏人家庭的小三,你就是个小三生的私生子!我注意什么?不能说啊?不能说你别做啊!真是既要当婊`子又要立贞节牌坊!” 不知道是不是矮女人的话刺激到了凌娅,她一下子冲出凌君则的保护圈,朝两个女人激动的喊叫:“我那时候不知道他结婚了,知道后也马上跟他断干净了,你们为什么还要苦苦相逼?这是我的儿子,姓我的姓,和他没有关系,我没拿过他一分钱!你现在男人失踪了就来找我要人,我十几年没见过他了我上哪儿找人给你?” 三个女人越吵越凶,越骂越难听,最后甚至动起手来。凌君则挡在他妈前面,不一会儿便被指甲抓得手臂上脖子上一条条红印子。 沈放一见立马冲了上去挡开两个母夜叉的铁爪:“唉唉唉!怎么还打人啊?” 矮女人指着他:“你又是什么东西?” 沈放也是气乐了,张嘴就来:“关你屁事!”他不客气道,“你们两个老大妈欺负人孤儿寡母什么玩样儿?砸店不够还打人啊!信不信我报警把你们都抓起来?” 他话音刚落,不知道谁报的警,还真就来了一个警察。 一看警察来了,那两个女人也有些慌神,胖女人竟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哭喊起来,说她老公不知道去哪儿了。 警察也很是无语,让她有话好好说,先起来。 最后在警察的问话下,两人才说清楚,胖女人的老公,也就是凌君则那个不负责任的爸爸,已经一个月没回家了,好像是和别的女人跑了。胖女人没办法,就一个个找他以前的旧情人,想把老公找出来,于是一路找到了凌娅这儿,闹出了今天这出。 警察看花店被砸得挺厉害,就问凌娅要不要赔,凌娅哪里还敢要这两个母夜叉的钱,就说不用赔,只希望她们永远不要再来了。 “你也看到了你老公不在人家这里,走吧走吧!闹也闹了,打也打了,适可而止知道吧?” 胖女人出了心中堵了十几年的一口恶气,也懂见好就收的道理,当即冲凌娅冷哼一声,带着妹妹昂首挺胸地离开了。仿佛打了一场胜仗。 警察对着她们背影摇摇头,转身对凌娅道:“你就当今天犯太岁吧。” 警察也走了后,见没热闹看了,人群很快散了开去。徒留一地的花瓣和花盆残骸,昭示着刚才发生过的一切。 凌娅默默蹲下`身捡地上的残花,凌君则心下叹了口气,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将倒下的花架扶了起来。 沈放忙过去帮他一起扶花架,然后加入了整理花店的队伍。 三个人没什么交流,显得特别安静也特别沉闷。 好不容易整理完毕,时间也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花店这样是肯定开不了了,凌娅就说提前打烊回家吧。 三个人骑三辆车回去,到两家门口的时候凌娅神情疲惫地先推着车进了自家院子,沈放和凌君则落在后面。 两个少年说了再见,沈放推着车刚要往家里走,凌君则又叫住了他。 “沈放,今天谢谢你。” 沈放一听是为了这个,不在意地笑了笑:“我以为什么事呢,小事一桩。”说完冲对方摆摆手推车进了院门。 凌君则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到为止。 或许在沈放心中很多事都是小事一桩,并不值得在意,所以他也不会知道……那对凌君则来说有多重要。 第十九章 小地方有点动静就传的飞快,一天不到凌娅被人大闹花店的事整个苋菓宅就都知道了。虽然那些人不会当面议论,但背后指指点点总是在所难免。凌娅看着柔弱,但其实是个极要强的人,自然无法忍受被人如此非议,没几天就告诉凌君则已经找到了新的出租房,下个月就要搬走。 “反正这里也要拆迁了,早搬晚搬都要搬,也没多大区别。这几天你把你自己的东西整理下,不要的就扔了。” 她这么说的时候,两人正在吃晚饭。凌君则被这下搞得措手不及,就说:“是不是太急了?” 凌娅停下筷子:“太急?我还嫌不够快。这几天村里几个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我知道他们肯定在背后说我是个小三,我不要脸。”她重重将碗筷往桌上一放,咬牙道,“我不想再让人戳着脊梁骨骂了!他们有听过我的辩解吗?他们只会冷嘲热讽,只会一个劲儿的觉得都是我的错!可我又做错了什么?!” 她越说越激动,最后像是奔溃了一般捂着脸哭了出来。 凌君则似乎早已很习惯了她这个样子,叹了口气放下筷子站起身,熟练地走到她身边拍着她的背安慰起来。 “没有人骂你,你不要多想。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也是受害者。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凌娅骤然抬起头,双手紧紧抓住少年的一只手腕:“为了你我付出了整个青春,付出了我热爱的事业。君则,你一定不能让我失望明白吗?你要比任何人都优秀,站的比任何人都高,知道吗?” 凌君则直视着那双满是红血丝的眼睛,不禁为其中的疯狂感到背脊发凉。 “说啊!知道吗?!!”凌娅得不到的回应,五指更加用力,几乎是要抠进少年的皮肉里。 她的脸上满是泪痕,双眸大张着,眼球微微突出,完全是一副歇斯底里的模样。 凌君则心中惶然,声音透着股涩意:“我知道了。” 凌娅闻言这才手上力道渐松,同时脸上也因为他的回答而缓缓露出一抹笑容。 “乖,君则最乖了。”她握住对方的手,轻轻拍了拍,“吃饭吧,吃好饭唱出‘惊梦’给妈妈听一下,我看看你最近有没有懈怠。” 凌君则轻轻点了下头。 第二天,凌君则休息在家。沈放来找他的时候,看到他正在理东西,于是奇怪地问:“这么早就把冬天的衣服理出来了?”他以为对方是在整理换季的衣物。 “我要搬走了。” 沈放脑中轰的一声空白了,急急问:“搬去哪里?” 凌君则神色平静:“镇上,是套老式公房,离我妈的花店和传习院都不远。” “怎么说搬就搬啊?” 对方叠衣服的动作顿了顿,沈放突然灵机一动:“是因为那天的事?” 凌君则垂下眼:“算是吧,不过更重要的是这里马上拆迁了,早点搬走也好。” 沈放沉默下来,过了会儿走过去帮凌君则一起整理起了衣服。 两个人打包了好几大袋东西,大热天的汗出了一身。 “我去买冷饮,你要什么味的?”凌君则拿好钱准备出门。 “三色杯!” 少年凤眸微眯,笑道:“好。” 凌君则走后,沈放又理好一袋衣服,正要拎着将它堆放到房间角落,奈何房间太乱,没走几步脚边又碰翻了一包东西。 沈放轻啧一声,将手里东西暂时放下,蹲下`身去理那堆散在地上的。 理着理着,他的动作忽地一滞,连呼吸都放缓了。 他的手下是一个铁盒子,盒子的盖头被他刚刚那一下碰地甩在了旁边,里面放着的东西也都掉了出来。 这样的铁盒子他家也有很多,他外婆经常会用来放些零碎的小东西,针线包或者纽扣什么的,他一开始以为凌君则的这个也是,但细看下却惊呆了。 一本被撕碎后来又给仔细粘好的漫画。沈放记得,这是他借给凌君则的,后来被凌娅撕了,凌君则为此还挨了一顿打。 一支黑色的钢笔。这是沈放初三那年暑假出国给凌君则带的生日礼物。 一封粉色的上面写着沈放名字的信。沈放对此没有印象,但想着既然写了他的名字,他拆开也不算偷窥人隐`私吧,就两三下给拆开了。 展开那封信的时候,他又是一愣。 因为这个字迹不是凌君则的,而且这是封情书,他看了眼落款,是个有些久远但是他还有些印象的名字——顾盼。 沈放呆呆看着那封信,艰难地回忆起来初三那年快毕业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有两个女生还来问他为什么对顾盼的情书视而不见,那时候他还说自己压根没收到什么情书。 原来……不是没收到,而是被凌君则藏起来了。 盒子里还有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他字迹的草稿纸,他以为早就遗失了的自动铅笔,没有抽过滤嘴上却有咬痕的香烟…… 沈放鬼使神差地拿起那根烟放在鼻端闻了闻,发现正是他抽的红色万宝路。 这根烟,很有可能曾经躺在他的烟盒里过,直到有一天被凌君则偷偷拿了出来……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沈放目光牢牢盯着滤嘴上那抹浅淡的痕迹,这牙印也肯定不是他的,他抽烟从来不咬滤嘴。 到底……怎么回事? 答案仿佛呼之欲出,沈放却拒绝自己再想下去。他慌张地将东西全部整理好放归原位,还做贼心虚地一再调整角度,力求凌君则绝对发现不了什么。 没过多久凌君则就拿着沈放要的三色杯回来了,沈放从他手里接过冷饮,手指无意中碰到对方的手指,触电一样收了回来。 凌君则:“怎么了?” 沈放讪笑连连:“没什么,有点冷。” 之后的一整个下午,他都心神不宁,无法集中精神。 冥冥之中他好似窥见了什么惊天的隐秘,让他又惶恐又不敢置信。那是绝对不能去碰触的东西,一碰,等着他的就是万劫不复。 自那以后,沈放就有点躲着凌君则的意思,所幸没多久学校就开学了,高三之后学业更重,不能经常玩耍也是情理之中,因此对方的反常并没有引起凌君则的怀疑。 而就算一直躲着对方,沈放还是会忍不住地时常想起凌君则,想起那只全部都是关于他琐碎之物的铁盒。有时候他想要直接问个清楚,有时候却又想要干脆当个缩头乌龟,一辈子都不知道的好。 在这时又正巧出了一件事,将他心中的不安推到了最高点。 开学第三天,学校出了一则通告,将高二的一名男生开除了。 沈放不认识对方,钟憶却认识,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门路,学校的八卦似乎都逃不出他的耳朵。 “你知道被开除的是谁吗?” “谁?” “就是之前那个初三学弟啊!搞同性恋那个!他成绩好像不错,所以是初中直升高中的。” 沈放现在对同性恋三个字异常敏感,忙问:“怎么会是他?” 钟憶凑近了小声道:“听说学弟同性恋的事被家里人知道了,还吵到另一个人大学去了,对方都休学了。” “那和学弟被开除有什么关系?” 钟憶伸出一根指头在沈放面前晃了晃:“绝就绝在这件事是他们班另一个看他不顺眼的男的告诉他家长的,他知道后把对方暴打了一顿,打的都住院了,对方父母不干了,一定要学校严肃处理。这件事其实是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发生的,人那时候早处理了,这就是补一个通告而已。” 沈放失神地点了点头。 “好端端的女孩子不喜欢偏要喜欢男人,我就知道他们迟早要出事,你看这不是就出事了吗?”钟憶一阵唏嘘,“同性恋是没有出路的!” 钟憶的每句话都像是一根铁棒般砸在他的头上,将他砸的眼冒金星,晕头转向。 他白着脸从座位上站起身,说了声去上厕所就急急出了教室。 进到男厕,他直奔隔间而去,直到颤抖着手锁好门,将自己完全锁在狭小的空间内,他才感到稍稍安心。 ——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有。 ——是谁?你们传习院的吗? ——你该知道的那天自然会知道。 ——你……知道同性恋吗? ——如果我说我也是,你会和我绝交吗? ——你无论喜欢男人还是女人都是我的好兄弟,在这件事上我会支持你站在你的一边。我不会为此和你绝交,也不会戴着有色眼镜看你,永远不会。 沈放用脑袋抵着门板,心里乱得如同一团乱麻,处处都是死结,打也打不开,解也解不了。 他颓然顺着门板蹲下`身,紧闭着双眼,睫毛轻轻颤动。 “怎么会这样……”他无声地重复着这句话,语气满是痛苦与惊惶。 ——凌君则喜欢的人,是我。 直到这一刻,沈放才不得不承认他所领悟到的真相。 无法接受的真相。 凌君则搬家那天,终于再次见到了许久不见的沈放。他不知道对方有意避开他,所以仍然十分欢喜地与对方打招呼。 “以后你还会来找我玩的吧?”他笑着问。 “凌君则……” 沈放一脸为难地看着他,看地凌君则渐渐收起了笑意。 “怎么了?” 沈放深吸一口气:“过好年,我就要出国了,可能好几年都不会回来。” 那点残存的笑彻底僵在了脸上。 “这样啊……”凌君则笑得有些牵强,“嗯……出国挺好的,挺好的。” 这时,远处响起凌娅催促的声音,他们要离开了。 “我……该走了。”他深深看了沈放一眼,干巴巴地道,“你出国之前,还是可以来找我玩的。”说完他转身欲走。 沈放也不知怎么就叫住了他:“凌君则!” 对方脚步一顿,转过身。 沈放犹豫了两秒,缓缓走近他,张开双手给了他一个拥抱。 “再见。” 鼻尖满是少年青涩的气息,凌君则闭了闭双眼,用力回抱住对方。 “再见,沈放。” 第二十章 自从凌君则搬走后,沈放每每经过窗前都要发一会儿呆,往日时光不断在脑海里重现,对面变得空荡荡的,他的心也变得空落落的。 他可以接受凌君则喜欢同性这件事,但是当这个同性变成他自己的时候,一切又都不一样了。他没有办法面对凌君则,也害怕面对他。于是沈放选择了逃避,连经过传习院门口时都会加快步伐,就怕遇见对方。 这一逃避,他和凌君则整整三个月没见,两人相识以来,从没有分别这么长时间过。 沈放是春季入学,所以过好年就要走,钟憶和胡嘉乐就琢磨着给他办个欢送会。他们不知道沈放和凌君则之间的纠葛,算人的时候自然也算上了凌君则一份。 欢送会在沈放出国的前两个星期举行了,举办地点在镇上一家专吃海鲜的大酒楼里。因为寒假刚放,大家都有空,班里来了不少人。 沈放之前是不知道有这出“惊喜”的,被钟憶他们连哄带骗骗到了地方,刚进包房的时候看着满屋子彩带和气球,还有墙上那几个“欢送沈放”的大字,脸都要抽抽了。他微笑着点头往里走,经过一张张笑脸,猝不及防地,在人群中见到了凌君则。 对方唇角含着一丝浅浅的笑意,五官如诗如画,如琢如磨,宛若美玉雕成。 一瞬间,沈放整个人都僵硬了,不敢与对方的视线接触,也不敢与对方说话。 浑浑噩噩地落座,凌君则并不与他坐在一起,而是在他斜前方的位置。别人与沈放说话的时候,他就安静地聆听或者默默地吃菜。 他本就不是个话多的人,在酒桌上更是到了一言不发的地步。 沈放一顿饭吃的有些食不知味,倒是酒喝了不少,都是同学来敬他的。他照单全收一杯不落,到了后半截就有些撑不住了,往厕所跑了几回。 在不知第几次跑厕所的时候,凌君则站起来说了声:“我去看看他。”跟着沈放踉跄的步伐出去了。 沈放抱着马桶一通吐,吐好了去洗手池漱口,往脸上泼了两把冷水脑子立刻清醒不少,一抬头就见镜子里凌君则站在他身后注视着他。 “操!”沈放吓了一跳,忍不住骂出声,“你想吓死我啊!” “你喝太多了,没事吧?”凌君则撕了点一边的擦手纸,想给沈放擦下脸上的水,但还没碰到沈放就避如蛇蝎地一把挡住了。 “我自己来。”他接过凌君则手里的纸巾,擦了擦脸和手,随后走到垃圾桶边将揉成一团的纸丢了进去。“走吧,我们回去。”说着他率先往前走。 “沈放。”凌君则定在原地纹丝不动,“你是不是在躲我?” 沈放心一颤,强作镇定:“没啊,你想太多了。” 身后的人没有再出口询问,沈放也不回头,直接朝包厢方向径自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包厢的时候,里面已经群魔乱舞了,大家似乎觉得单喝酒已经不够刺激,竟然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 沈放身为今天的主角自然被拉进了游戏中,不过一开始几轮下来都没有轮到他,他正感到运气不错时,凌君则抽到了鬼牌。 他的神经一下子紧绷了起来。 “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上一轮抽到鬼牌的钟憶贼笑着问。 凌君则道:“真心话。” 胖子眼珠一转:“有性幻想的对象吗?” 一上来他就问了个相当有分量的问题。 “噢噢噢噢!!”一群人开始各种淫`笑、起哄,沈放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凌君则拿起果汁轻抿了口:“有。”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沈放觉得他回答问题的时候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 这轮结束后,重新洗牌抽牌,这次换成沈放抽到了鬼牌。这也就意味着,他要接受凌君则的提问或者刁难。 “我选真心话。”不等问,他就选好了。 凌君则想了想,直视着沈放缓缓问出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沈放的表情一点点凝固。 其他人都为这个问题摸不着头脑,抱怨他们打什么哑谜,但是沈放却一下子就明白了。 凌君则在问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喜欢你的事。” 其实装作听不懂才是最好的应对方法,但是因为太突然,沈放已经错失了伪装的最好时机,也可以说,在凌君则看到他表情凝固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沈放什么也没说,给自己杯子里满上啤酒,再一口气喝光。甘愿接受回答不出问题的惩罚。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两人搞什么,但都觉得气氛好像有些古怪。 “接着玩接着玩,不管这两个人,咱们接着玩!”胡嘉乐招呼着众人重新开始游戏,用眼尾扫了眼两人,又飞快收回视线。 之后沈放还会加入大家的游戏,偶尔说笑两句,凌君则就彻底游离于人群之外了,直到结束都没再开口说过话。 一顿饭吃到九点多,最后酒足饭饱,大家各回各家,沈放那时候已经有些醉的走不了路了,钟憶也是不省人事。 “你扶着钟憶,我扶着沈放,这样你省力点。”凌君则怕胡嘉乐一个人照顾不来两个醉鬼,于是提议送他们回苋菓宅。 胡嘉乐满是感激:“好好好,那麻烦你了!” 出租车只开到村头,下来后胡嘉乐和凌君则一人肩上扛着一条手臂,吃力地往钟憶和沈放家走。 到分叉口,胡嘉乐扛着钟憶向凌君则挥手告别,凌君则则继续扛着沈放往他家走。 这条路他之前走了好几年,可是才三个月没走,竟然就觉得有些陌生了。 深更半夜,小路上除了昏暗的路灯,别说路人,连条狗都没有。而在快要到沈放家的时候,一直醉的十分安分的人突然挣扎了起来。 凌君则犟不过他,被他一把推开了。 “沈放……” “你……别过来!”沈放甩甩脑袋,一只手撑着额头,吃力地望着凌君则。 眼前凌君则从三个人影慢慢重合到一个,沈放呼着满口酒气,头脑却不能说不清醒。 “你走吧……我自己进去。” “你醉了,我扶你。” “不用!” 凌君则的双眸在月色下透着一层水光,他立在那里,不再靠近:“一定要这样吗?” 沈放忽然像是被点了穴一样,停在那儿不动了。 “你说过不会为了这件事和我绝交,你说过会永远站在我的一边,你说过……” 沈放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可能因为酒精放大了情绪,他现在很痛苦:“不要说了,不要说了!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喜欢的是……”他说不出口,“求你了,别这样。” 凌君则白玉一般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别怎样?” 他慢慢靠近沈放,轻柔地抚上他的脸。可能由于天气的关系,他的手很冷,指尖被汗水侵透,微微有些颤抖。 “这样……吗?” 沈放整个大脑都是迟缓的,他能看到凌君则在一点点地挨近他,却无法做出及时的应对。一切都在放大,微闭的双眸,浓密的睫毛,白`皙的肌肤,还有……柔软的唇。 他愣愣地让对方的舌头侵入自己的口腔,脑海一片混沌。 喉间无法抑制地发出一声喟叹,那微凉的舌尖仿佛带着无穷的魔力,能让他生出无比的喜悦与满足。 那是与魏映楚在一起时从来不曾体会过的感受,或许也是他一直在找寻的……所谓“怦然心动”。 沈放缓缓收紧抵在对方胸前的五指,绞乱了原本整洁的衣料。而就在他忍不住要沉溺其中回应对方的时候,一阵寒风袭来,他猝然惊醒,猛地推开了身前的人。 “呕!!”他胃里猛地一阵翻搅,只好扶着墙在路边吐了起来,几乎将胃里的东西全部吐光。 他狼狈地吐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忽然感到背脊上被人温柔地轻拍着,也不知怎么一下子爆发了。 “别碰我!我不是你这样的人!”他粗暴地甩开对方。 身后一下安静下来。 “我这样的人?” “我没有办法……你不要逼我……就当我骗了你……我做不到……”他说话颠三倒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身后的少年却像是完全听懂了他要表述的意思。 月光下,凌君则的脸色苍白如纸,如果沈放这时回过头,一定会被他的样子吓住。 时间仿佛静止了,天地间,好像只有两人呼出的白气在流动。 久久:“我知道了。”凌君则攥紧双拳,看了沈放最后一眼,说罢转身离去。 空寂的夜里,他的身影显得是那样的孤独与落寞。 沈放听到他离去的脚步声,并没有阻止,他就像完全石化了般,头垂得低低的,在路边蹲了很长很长时间,直到身上冷得没了知觉,他才僵硬地扶墙站起身,步履蹒跚地走进了院子。 凌君则一路从苋菓宅走回家,走了大半个小时,期间他一直显得十分平静自然,连拿钥匙开门的手都不带抖一下的。 进屋后,他将外套脱下叠好,走到卫生间,看着镜子里显得尤为淡然的一张脸,他仍是没有什么表情。 他一直一直看着镜子,忽然,伸出右手迟钝地、后知后觉地按在自己的心口,五指收紧,慢慢滑到了地上。像是无法抵御那惊人的疼痛,片刻后他又不得不再加上另一只手一起按在同样的位置。 可是胸口的疼痛始终无法消减,反而愈演愈烈。他紧紧闭着双眼,咬住下唇,才能使自己不痛苦地叫喊出声。 那实在太疼了,可能再也不会有比这更疼的了。 他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捂着心口,弯腰缩成一团,形成一个“防卫”的姿势,似乎在抵御不知从何而来的可怕伤害。 十四岁那年,在一个炎热的夏季,他遇到了能抚慰他心灵的阳光少年。 十八岁那年,在一个严寒的冬季,对方打碎了他的心。 第二十一章 与君别后,匆匆十二载。 谁都没有想过,还会有再相见的一天。 一场演出,沈放不知不觉竟回忆完了与凌君则相识、分离的始末,待到剧目结束演员谢幕,沈放看到别人都拿着花上台了,于是也慢半拍地起身。 凌君则站在一群演员的最中间,十分好认。沈放以前就觉得他扮小生挺适合,今天一见果然如此,即风雅又俊美。 “凌先生,我们又见面了。”沈放往凌君则面前一站,将手中的花束塞进对方怀里。 他其实非常紧张,就怕凌君则把花拍他一脸让他滚蛋。 所幸对方只是眸光一闪便沉默地接过花,还涵养很好的对他点了点头。 没有让他滚当然很好,但见对方对自己反应如此平淡,沈放不知为何心中竟然失落起来。 难道你还要他像以前那样对你吗?真是痴人说梦! 自嘲一笑,他缓缓迈下台,冲动了一遭,好像也没有什么结果。沈放本打算就此回家好好睡一觉再想其它,往出口走的时候忽然被人从后面拉了下,回头看去,发现是赵老。 “你也来看戏?”赵老显得有些惊讶。 别说他,事到如今沈放自己都没回过神,还有点如坠云雾一般的恍惚感。 “是啊……”他笑得尴尬,“昨天听您一说我不是就来了兴趣了吗,就想来给凌先生捧捧场。” “小凌唱的很不错的。” “嗯,是很不错。” 两人肩并着肩一路往外走,沈放知道老人家不会开车,肯定是叫车回家的,但这会儿刚散场,叫车的人太多了,一时半会儿肯定走不了,沈放就说要送他回去。 “那太谢谢你了。”赵老为人爽快,也不过多推辞。 沈放和他在车上聊了很多,主要还是旁敲侧击着问凌君则的事。 “小凌这个人啊,有能力有才气,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就是你知道的,他们是民间曲社,比不得国营曲社那么财大气粗,想要排新戏钱不够,我之前还听他说找了几个投资商,但是好像还差点……”赵老叹口气,“可惜我就是个穷画画的,不然我怎么也要帮他的。” 沈放听了有些心事重重。 “他为什么从国营曲社跳槽了?”国营曲社光资源和机会就不是民营能比的,民营生存艰难不说,也出不了大成绩。 “他之前有在国营曲社唱过吗?没听说啊?” 沈放有些怔忪:“没有吗?” “我知道他的时候,反正他已经自立门户开创片玉社了,工巾生和翎子生,师承谷云尧。” “谷云尧?”听到个陌生名字,沈放一愣。 “就是谷晓川的儿子。”赵老解释。 沈放对谷晓川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以前似乎听人提起过,但细节就不知道了。 赵老道:“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啊就知道这个明星那个明星的,连谷晓川都不知道!谷晓川是著名的疁剧大师,疁剧界有个银川奖,就是为了纪念他设立的。他儿子谷云尧虽然没跟着他学乾旦,但在小生方面成绩卓越,是国内知名的优秀疁剧小生之一。” 沈放对这些是真的不熟悉,只能“哦哦哦”的瞎点头应和。 聊到最后,赵老再三提到凌君则现在缺钱排戏,不知怎么的,沈放又莫名冲动了把。 “赵老,您有凌先生的电话吗?” “有啊,怎么?” 沈放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刚刚听你那么说,我对投资他的曲社起了些兴趣,就想找他具体问下。您把他电话给我,我自己联系他就行。” 赵老一听高兴道:“这是好事啊!我跟你说你别看这疁剧小众,但是包装包装还是很有市场的,而且你看人小凌哪里比那些电影明星差了?气质不要太好……” 沈放连连点头称是,等赵老下车的时候从他那里要了凌君则的电话号码存进手机。 回到家后,他将车钥匙往茶几上一扔,整个人陷进沙发里,然后举着手机冲那串电话号码发呆。 到底要不要打? 我到底要干嘛? 发什么疯…… 想着想着,他的手指按在了拨号键上,接着手机画面变成了正在等待接听。 沈放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正想要挂断电话,那头铃声响了两下竟然被人接起来了。 “喂?” 沈放抓着手机咽了口唾沫,还在犹豫要不要出声。 “请问找谁?”许久没有得到回应,那头等了会儿,似乎下一刻就要挂断电话。 沈放怕他真挂了,忙出声:“凌君则吗?” 那头安静下来,只能隐约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我是……”沈放这么多年才发现自己有口吃的毛病,“我是……” “我知道你是谁。”对方声音有些冷淡。 “……” 沈放被他这不客气的一打断弄的又不敢说话了。 “什么事?” 其实凌君则没直接挂他电话已经很好了,他不能再要求更多,可是……到底还是会为了彼此间的时过境迁而感到难过。 清咳了声,沈放组织了下语言,拿出平日对待工作对象的态度,把想要投资凌君则他们曲社的事跟对方初步说了。 那头听完他的话沉默良久,久到沈放差点以为信号中断了。 “你是认真的吗?” “是。”沈放手心直冒冷汗。 “明天晚上八点,我们当面再谈。”他顿了顿,似乎刚想起来问,“你有空吗?” “有有有!”这会儿就算没空也要说有空了。 “我晚点把地址发到你手机上,就这样吧。”说完对方麻利地挂断了电话。 沈放本来还想和他再说几句,刚说了个“你”字就被挂断了电话,一下子乐呵地笑脸都定格在了脸上。他放下手机看了看已经显示通话结束的画面,苦笑着挠了挠鼻子。 第二天,他只在公司加班了一个小时就下班了,虽然凌君则给他的地址离他公司不远,但他还是怕迟到。 沈放走后,他公司的员工都凑到一起小声八卦。 员工A:“你们有没有发现,老板这几天都提早下班了耶!” 员工B:“我们下班时间好像是六点吧,七点下班算什么提前下班?” 员工C:“他之前都是不留到晚上十点不会走的好不好,公司是我家啊!” 员工A:“难道……他恋爱了?” 员工D:“霸道总裁沦陷记咯?!” 沈放驱车赶到凌君则发给他的地址那儿时,发现那边是家环境优雅的咖啡馆,十分安静适合商务会谈的那种。 停好车他先找了个靠窗正对着店门的位置坐下,这样凌君则进来他第一时间就能看到。 服务员过来问他:“先生要点什么?” 沈放点了杯美式。 咖啡很快上来了,他喝了没两口,大概七点三刻左右,凌君则的身影出现在了咖啡馆门口。 “这边!”沈放举手示意。 凌君则注意到他,朝他这边走过来。 “你要喝什么?”沈放殷勤万分地将饮料单递到他面前。 凌君则看也没看,熟练地对服务员道:“红茶,谢谢。” 沈放讪讪收回手。 这是两人再次相遇以来第一次单独会面,气氛比沈放想象的还要尴尬。 十二年的空白,沈放当然不会自大的以为还能一如当初。 服务员上好茶后,凌君则拿起杯子轻抿了口,接着看向沈放,好像在等他先开口。 沈放不自觉挺了挺腰背,坐直了道:“是这样的,我听赵老说你的曲社缺投资排戏,正巧我有投资意向,所以想问下具体事宜,看能不能合作下。” 凌君则听他这么说表情都没变一下,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商务模式。 “我是打算排出大戏,已经拉了四位投资商了,但资金还有一定缺口,如果沈先生能慷慨解囊,当然是最好的。” 听到对方叫他“沈先生”,沈放眉梢一抽:“凌先生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资金还缺多少吗?” 凌君则报了个数,沈放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着实松了口气。 还好,这笔钱他还出得起。 沈放道:“具体再说说你的计划吧,我总要知道自己的钱将要用在哪些对方,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回报率的问题。” 凌君则点点头,神色淡然地将计划一五一十全部说与沈放听了,包括他目前筹备工作已经到了哪里。 要是说沈放一开始只是想找个借口接近凌君则,现在听着对方条理清晰的计划方案,倒是真的有兴趣好好与对方合作了。 又讨论了一阵,两个人都不是黏糊的个性,而且这也颇有那么点各取所需的意味,很快双方就合作确定了最终意向。 “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沈放举起咖啡杯遥遥冲凌君则敬了敬。 凌君则意思意思地举杯回他,浅浅抿了口茶:“我会让人尽快把合同电子版发给你,如果你看着没问题就可以签了。” 沈放谈成了与他的合作,简直比谈成任何一笔大项目都要来得精神紧绷,心一定,差点忍不住在凌君则面前吁出一口气。 “好,有问题我再联系你。”他说。 随后一时无话,俩人间又是诡异地沉默。 沈放拿起咖啡杯喝了口,抬眼见凌君则直直望着他,眼神意味不明,也不说话,看得他别扭不已。 于是问:“怎么了?” 对方看着他,忽地扬起一抹清浅的笑,往后轻轻一靠靠进了沙发里。 “沈放,你这样算什么意思呢?” 沈放呼吸一滞:“什么……什么意思?” 凌君则又说:“小时候我们的确很要好,但十几年了,一切都变了,回不到从前,我也不想回去,你明白吗?没有必要这样。” 沈放喉咙口就像被堵着一块石头,又苦又涩又梗得慌,他要拼命的挤,才能把声音从嗓子眼挤出来。 “那你又为什么要同意与我合作?” 凌君则语调平平道:“公事公办,我的确很需要你的资金。” 沈放大概有一分钟没说话,之后霍然起身:“那就公事公办吧,我们之间只谈公事,不论其他。”说罢朝凌君则伸出右手。 凌君则注视着他,缓缓站起身:“合作愉快。”两手相握。 从咖啡馆出来后,两人立即就分头走了,连句敷衍地再见也没说。走了一段,沈放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往相反方向离去的凌君则,发现对方至始至终也没有回头看一眼,脚步显得异常坚定。 一直看到对方消失在拐角,沈放才叹了口气,回身继续往前走了。 *** 是戏子攻哦。。。 第二十二章 沈放出国后其实当中回来过几次,那时候心智成熟了,也能理性看待一些事了,就想去找凌君则把话说开。无奈他既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凌娅的花店也早搬走了,疁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找个人却并不那么容易。沈放失望过几回,后来几年找人的心思也就淡了。 他对凌君则有愧,找到人无非就是想向对方说声“对不起”,让自己心里好过点。 如同年少无知时自以为是地伤害了别人,长大了懂事了,就想找到那个人跟他道个歉,得他一句原谅,也好两不相欠。 本来找不到人,这样一辈子也无妨,到老了至多想起来年轻时候干过的混事,叹息一声遗憾两句罢了。不曾想与凌君则十二年后毫无防备地再次相遇,沈放那想要弥补对方、总觉得亏欠了对方的心便都又死灰复燃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俩人回不到过去,但仍想与对方冰释前嫌,做不了以前那样的好兄弟,起码也不要再留有心结。 只是凌君则态度冷硬,看起来却并不是那么好攻坚的。 沈放正盯着眼前的合同发愣,直到门口响起三声规律的敲门声才回过神。 “最近怎么样啊弟弟?” 沈放抬头看向来人:“哥,你怎么来了?” 胡嘉乐脖子里挂这个单反,一只手里拎着许多镜头和支架一类的东西,进到沈放办公室就迫不及待地将东西放到茶几上,之后伸展筋骨,连呼舒服。 “在附近拍片,正好过来找你吃个午饭。” 胡嘉乐现在是个小有名气的人像摄影师,开了个工作室,有时候沈放公司项目需要也会找他合作。 老宅拆迁后,昔日少年都各奔东西,沈放也是回国后这一年逐渐和钟憶胡嘉乐他们取得了联系。与沈放和胡嘉乐这两个单身汉不同,钟憶如今已经结婚生子,孩子都能叫叔了。 沈放他们公司楼下就有两家吃商务餐的地方,随便选了家人少的,两人坐下开始边吃边聊。 胡嘉乐搅着他那盘盖浇饭问沈放:“你妈最近怎么样?” “挺好,前阵子出门散了散心,现在每天跟群老太太出去跳广场舞。” 冯女士当了半辈子的女强人,到老了终于做了回普通妇女会做的事,沈放一开始还颇为不习惯,不过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还会在微信上给冯女士所在的“开心果”舞蹈队拉票凑人气。 “这样不错,有事做,总比闷在家好。” “是啊。”沈放无比同意。 他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国外一家广告公司工作,直到去年他爸爸被查出胰腺癌晚期。沈放知道后立马辞去那边工作飞回国内照顾父母,但病魔无情,精心的照料仍无法挽留亲人的生命,沈爸爸在他回国三个月后还是去世了。 冯桂枝不习惯国外生活,加上还有沈放外公外婆要照顾,就劝儿子留在国内发展。沈放其实也不放心把他们留在国内,于是并未多做挣扎就决定留下来自己创业了。 胡嘉乐忽然道:“你回去过吗?” 他问的没头没尾,沈放一脸莫名:“哪里?” “苋菓宅啊,我上次去那里拍一组照片,真是大变样啊都认不出了,那几个商品房小区看起来都挺不错的,周围商铺也开了好多。” 沈放哦了声:“没回去过,我都不知道。” “那时候跟我们仨玩的挺好的有个长得贼漂亮的男孩子你还记得不?我还脱过他裤子,那时候你跟人家挺好的,之后你出国了,我们搬家了,也没联系了,想想挺可惜的。” 沈放扒饭的勺子一顿,低声道:“凌君则。” “对对对,名字一听就挺雅的,唱疁剧的!” 沈放接着道:“我前两天才遇见他。” 胡嘉乐瞪大眼,满脸诧异:“你遇见他了?他现在在做什么,还在唱疁剧吗?” “嗯,开了个曲社,经营的不错。” “他结婚了吗?” “应该……没有。” 他在凌君则手上没见到戒指,而且他……不喜欢女人的吧。 胡嘉乐兴致盎然地提议:“有空我们几个重新聚一聚吧,都十几年了。到时候我给大家拍张照片,小时候我们就缺了这么张照片啊!” 沈放心说都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来,但嘴上还是回道:“行,我跟他提提!” 两人吃过午饭后胡嘉乐又到沈放办公室坐了一会儿,聊了聊最近接到的几笔单子和各自的生活趣闻,大概两点多的时候胡嘉乐说下午还有个活儿就起身告辞了。 办公室只剩沈放一个人后,他重新拿出之前放进抽屉的合同,甲方那边已经签好字盖好章了,剩下只要快递给凌君则就行。 沈放手肘撑在桌上,十指相叉,满脸深沉。 要不还是亲自送过去吧,以示郑重。 考虑了将近十分钟,他骤然起身。 “Ada,我要出去一下,有事打我电话。”沈放穿好外套风风火火就出了公司,惊呆一众员工。 员工A:“我去我就说他肯定谈恋爱了。” 员工B:“可怕的爱情,竟然能改造工作狂!” Ada身为总经理秘书,自然不会在背后乱说老板八卦,高冷地瞥了眼众人:“很空吗你们?” 一群人闻言立马作鸟兽散,复印的复印,去茶水间的去茶水间。 等沈放理智回笼的时候,他已经拿着合同站在了凌君则的片玉社门口,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这条马路是疁城有名的老洋房一条街,沿街都是有百年历史的老洋房,不过大多现在都不住人了,改对外出租。 片玉社所在地是幢砖红色的老洋房,从院外往里看能看到尖尖的顶和栅格状的窗户。沈放按了按门铃,一会儿大门边开了扇小门,出来了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姑娘。 “你找谁啊?” 沈放冲她晃了晃手里的快递壳子:“我是来送快递的。” 小姑娘将他从头打量到尾,明显不信:“你骗我,哪有送快递的穿得你这样的。” 沈放笑了:“快递员就不能注重个人穿着了?你要是不信可以进去问问你们的凌社长,问他是不是在等一个快递,我保证你还会开门让我进去的。” 小姑娘看了他一会儿,让他等着,将门关上进去问人了。 沈放站在门口轻松自在地把玩着快递壳,等着对方重新给他开门,这一等,就等了十几分钟。 期间他站在门口抽了三根烟,来往路人纷纷对他行注目礼。又等了会儿,实在等不下去了,他将第四根烟塞回烟盒,终于忍不住拿出手机拨打了凌君则的电话号码。 “喂。” 沈放耐着性子道:“凌先生,我现在在你们曲社门口,你能给我开个门吗?” “哦?你来做什么?”对方似乎想要用他那冷淡的语气表现惊讶,但沈放一听就知道他是故意的,他明明就知道他等在外面! “送合同。” “为什么不用快递。” “这样才能显出我的诚意。” “把合同从门缝里塞进去就行。” “我还想请你吃饭。” “不……” 在他要毫不留情地拒绝之前,沈放先发制人:“凌先生,我们现在是工作伙伴,我要求和你吃一顿饭了解下曲社的运营情况,也不过分吧?” 凌君则当真思索一番,可能也觉得他在理,于是道:“你进来吧。” 挂了电话过了几分钟,那个红衣服小姑娘就又出来了。 “我说你还会给我开门的吧。”沈放冲她笑。 小姑娘翻了个白眼,让开一条道。 沈放进了大门,发现里面别有洞天,竟然有个相当中式园林风的院子。小桥流水,还有个凉亭,虽都是缩小过的,但也别有一番韵味。 小洋房正门口顶上横了块有些破旧的牌匾,上书“片玉社”三字,落款沈放看了眼,发现是凌君则。再看那三个字时就越看越眼熟,越看越是以前帮他写过作业的字迹。 小姑娘以为他是看字看呆了,就说:“好看吧,我师兄书法可好了。” “你师兄?”沈放对这个称谓有些好奇。 “对啊,我是他师妹。” 沈放问:“你也是传习院出来的?” 小姑娘摇摇头:“不啊,我和师兄一起在我爷爷那边学戏。” 沈放又问:“你爷爷是谁?” “我爷爷是谷云尧,曾爷爷是谷晓川,我叫谷裳。”小姑娘似乎颇为骄傲,说着还挺了挺并不明显的胸`部。 前两天才刚被人科普过前两个名字,所以这次沈放没再丢脸地问出谷云尧和谷晓川是谁这种蠢问题。 “你唱旦角的吗?” “我唱坤生,就是女小生。”谷裳一路领着沈放在迷宫一样的洋房内部穿梭着。 “那你很厉害啊。” “我师兄才厉害。”语气里满满都是对凌君则的崇拜。 两人来到凌君则的办公室前,谷裳敲了敲门,探了个头进去:“师兄我人带来了,先去排练了哈!”说着留下沈放蹦蹦哒哒离开了。 沈放在她走后推门而入,先环视了圈办公室,发现布置的十分雅致,一桌一椅都充斥着旧时文人的清韵。 说是办公室,其实更像是书房。 特别是凌君则的书桌,一整张老榆木的,又大又宽敞,能摊很多东西的样子。此时他正站在桌前,低头专心运笔书写,笔锋流畅,一气呵成。沈放其实有点想凑过去看他在写什么,但又怕惹对方不耐,只好找了把椅子远远坐着。 他没事做,打量完了家具,唯有去打量此间主人。 凌君则少年时美得有些凌厉,往往让人有种难以亲近之感,现在倒是没那么多棱角了,整个人气质都温润不少,如同一块质地优良的璞玉,历经岁月,终于被雕琢成了无处不美的完美艺术品。 艺术品光看也是让人赏心悦目的,而且这无关男女。 沈放盯着对方瞧了老半天,从眼睛欣赏到鼻梁再到嘴唇,连修长有力的手指都不放过,终于看得凌君则受不了抬起了眼。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眼神已经说明一切——大写的嫌弃。 沈放干笑着问:“……你在写什么?” 凌君则将笔搁到笔枕上,吹了吹自己写的字,看差不多干了,就拿起来冲沈放抖了抖。 ——百忍成金。 “……”沈放不知道他写这四个字是不是另有深意,不过就算有他也只当看不懂了,“写得挺好。” 凌君则将字放下,朝沈放伸出一只手:“合同拿来。” 沈放马上递上合同。 凌君则坐下,打开右边抽屉,从里面取出公章等物,当着沈放的面就把合同处理好再将其中一份还给了他。 “时间差不多了,走吧。”看了眼时间,凌君则从椅背上取下外套,也不管沈放,径自向门口走去。 沈放快步跟上:“我知道有家不错的私房菜馆,不如去那边吃吧?” “嗯。”对方没有异议,与他一同出了片玉社。 私房菜馆有点偏僻,要穿过大半个繁华的市区,两人出来的时候又差不多到了下班高峰,因此路上有点堵。 车里没人说话,实在安静地有些让人坐立不安,沈放就打开了收音机。 女DJ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嗓音柔美煽情:“我们每个人都有青春年少的时候。无论是小时候吃过的盐水棒冰,打过的弹珠,还是暗恋过的那个同桌的人,现在想来会心一笑,都将成为往后岁月中不时与后辈说起的美好回忆。青春是疯狂,青春是肆意,青春是甜蜜,青春是苦涩,让我们来领略一下青春的魅力……”声音渐隐,音乐声响起,缥缈灵动的女声唱起陌生的歌谣。 沈放本来因为堵车和车厢里的寂静而略显窒闷的心情也随着响起的歌声稍稍缓和了点,听着听着觉得这歌挺好听的,就想认真听听歌词回去搜歌名。 忽然坐在旁边一直看窗外的凌君则转过头看了眼收音机,伸出手一下掐断了女歌手未完的演唱。 车厢重归寂静。 沈放忍了忍,没忍住:“怎么按掉了,你嫌吵吗?” 凌君则重新将视线调到窗外,轻轻“嗯”了声。 沈放没法,只能不再作声,一路维持死一般的静默直到到达那家有名的私房菜馆。 馆子因为地处偏僻,消费较高,因此人不是很多。服务员问了人数后将他们引到了二楼,那里被拦成了一间间私密的小隔间,路口垂着美观的珠帘,整个环境相当的静谧。 点完菜后,服务员问:“两位要喝点什么?” 不等凌君则说,沈放就抢答道:“茶,红茶!” 凌君则看了他一眼,转而对服务员道:“给这位先生上一壶金骏眉,我要一罐百威。谢谢。” 沈放简直目瞪口呆:“你喝酒?” 凌君则:“我不开车。” 沈放揣测了一下,对方意思大概是:既然不开车,为什么不能喝酒? 道理他都懂,但是凌君则喝酒? “以前你都是烟酒不沾的。” 凌君则哂笑一声:“你也说是以前了。” 沈放一噎,觉得自己又作死了。 上菜速度很快,沈放点的都是一些清淡的菜色,多以蒸煮为主,他自己是不忌口的,但还是要顾忌下凌君则。 “今天我哥还提起你了,说什么时候我们四个聚聚。 “你不知道吧,钟憶已经结婚了,儿子都四岁了,胖得不得了。 “我哥现在是摄影师,小有名气,开了个工作室,改天我让他给你们曲社拍组照片,做个宣传……” 整顿饭都是沈放一个人在说,为了避免冷场,他只好不停搜肠刮肚地找话题。 可能是快词穷了,再也找不到谈资,沈放短路的小脑一阵发力,问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问题。 “你结婚了吗?” 操,要完!问出来他就后悔了。 沈放见凌君则筷子一顿,开始有些慌了。 还好对方没发飙,只是抬起头看他,凤目微眯着反问:“你觉得呢?” “应该没、没吧。”沈放一紧张就结巴的毛病又犯了,而且只对着特定对象犯。 凌君则只要了一罐啤酒,倒在杯子里慢慢地喝着。他不太像是爱喝酒或者享受酒精乐趣的人,因为每喝一口杯子里的液体,他都要片刻之后才咽下,并且还会浅浅地蹙一下眉。 他将最后一口杯中酒喝完,才缓缓道:“没有。” “我也没!”沈放就刚才那几分钟出了一身细汗,这会儿放松下来都觉得热了,“不过我妈一直在催我,说什么男人到了三十就该成家立业了,都快被她烦死了。其实不结婚也挺好,自在啊,你说是吧?” 凌君则沉默地看着他。 “……”沈放,“吃菜,吃菜!” 我`操我在干嘛? 沈放都要给自己跪下了,怎么绕都绕到枪口上,还能不能行了! 一顿饭吃得有惊有险,沈放身心疲惫,买完单就说要送凌君则回片玉社,但对方却另说了个地址,让沈放将他送去那儿。 沈放一开始觉得这条路有点耳熟,等到了地方才知道为什么耳熟。 那竟然就是十几年前苋菓宅所在的那条街区! “靠路边停下吧,我到了。”凌君则让沈放在一个商品小区大门口停下。 沈放木愣愣地靠边停了,等听到开门的声音,忙不迭追问:“你一直住在这里吗?” 如胡嘉乐所说,这片变化很大,但仔细看的话沈放还是能看到一些熟悉的景物的。 他心情复杂万分:“凌君则……” “和你无关。”凌君则半开着门,一只脚已经踏出了车,“沈放,我们只谈公事,不论其他,记得吗?”说着他弯身下车,独自往小区大门走去。 沈放隔着一层车玻璃目送他进入小区,之后在漆黑的车厢里坐了许久。 他想到什么,拿出手机搜了几个关键词,接着将手机蓝牙与车里的音箱对接。 陌生又熟悉的旋律再次响起,还有那些听了让凌君则万分不适的歌词。 “……如果过去还值得眷恋,别太快冰释前嫌……谁甘心就这样彼此无挂也无牵……我们要互相亏欠,要不然凭何怀缅……我们要互相亏欠,我们要藕断丝连。” 沈放将歌调成单曲循环,之后听了一路。 第二十三章 谷裳今年才十八岁,但唱坤生已经是有模有样了。她很小的时候凌君则就跟着她爷爷学戏,因为功底扎实,很受他爷爷赏识,有时候甚至还会充当她的半个指导老师指导。 她从小就十分崇拜这个师兄,觉得师兄样样都好,将来也要找个样样都好的嫂嫂才能与其相配。 但是师兄清心寡欲,十几年了连个女朋友的影子都没见到。 他们社团的李涵云倒是喜欢师兄来着,明着暗着表示过几次,但师兄一直像是接收器坏掉的老旧电视机,怎么也不接翎子(方言,意为不懂暗示),谷裳也只能暗自为师兄着急。 不仅是异性缘上,交朋友方面也是。师兄性子冷淡,不容易亲近人,这么多年除了一些戏友和同事,她都没见过师兄有什么真正说得上话的好友,有时候她很为师兄抱不平,觉得师兄这么好怎么就没朋友呢?但这阵子隔三差五就会跑来的沈先生倒是个例外。 沈先生这个人实在不像是师兄会结交的类型,太跳脱,不端庄,为人也不够细致。谷裳看着他,总觉得他随时都能把师兄得罪了,偏偏师兄次次还让他进门。 这天,谷裳本来是有事要找她师兄,刚到办公室门口就被里面的争吵声唬住了,半天不敢敲门。 听了阵儿,又蹑手蹑脚溜走了。 “不行,这件事我不会做。” 沈放好言相劝:“就一个宣传片而已,对你自己也有好处。” 凌君则不为所动:“我可以另外借人给你。” “没人比你更合适。就两天,拍个宣传片很快的。”沈放就差低声下气求他了。 事情起因还要从沈放的工作说起,他这两天接到了一笔广告单子,是宣传疁城本地文化的,要求他拍个短片,他和手下几人想了几个方案,突然就想到了凌君则。 疁剧可不就是疁城最古老的一种文化形式吗? 在他看来这是个大好机会,既能让客户满意,也能宣传片玉社。 可是凌君则一听他的方案不知为何却十分排斥,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沈放苦口婆心劝了许久他都不为所动。 凌君则:“你让我扮乾旦我扮不了。”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沈放的方案里,凌君则需要以乾旦扮相出镜。 沈放就纳闷了:“可你就是唱乾旦出身的不是吗?我不明白你在介意什么!” 凌君则啪地一掌拍在桌上,眼风凌厉地射向沈放:“我介意不介意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的要求我难道就一定要去做吗?” 沈放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半天说不出话来。 静默良久,火药味一点点平息,沈放斟酌着再次开口:“凌君则,这不光是为了你,也是为了片玉社。作为投资人,我个人觉得你非常有必要接下这个活儿。当然你也可以拒绝,但我仍希望你能深思熟虑一下。” 说完他从凌君则办公室摔门离开,走的那叫一个脚底生风,气势汹汹。 沈放走后,凌君则闭了闭眼,过了会儿慢慢用手扶住了额头,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 当天晚上沈放在公司加班加到十一点,为了完善方案而奋斗,也为了心中一直无法平息的那口闷气。终于弄得差不多了,他打了个呵欠,忽然手机响了下,他一边盯着电脑屏幕一边拿过手机一看,是一则短信。 ——同意。 是凌君则发来的,简短地可怕。 摩挲着手机,沈放看着只有两个字的短信内容兀自笑了起来。 几天之后,沈放带着摄制团队和凌君则前往山里一座他事先租下的老宅拍摄,凌君则全程没和他说一句话。 他知道凌君则还在不悦自己强迫他接下拍摄工作这件事,一路上越发谨言慎行。 “你渴不渴,喝点水?”沈放递给对方一瓶水。 凌君则淡淡瞥他一眼,接了,沈放心里一喜,越发殷勤。 “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和两人坐在一辆依维柯上的除了司机和摄制组剩下的还有两个沈放公司的员工,见这阵势都是面面相觑,互相狂使眼色。 乖乖,这人谁啊,竟然能得霸道总裁如此讨好?! 去到拍摄地要开五个多小时的高速,过了一开始的新鲜劲儿,大家都有些昏昏欲睡了,特别是沈放这两天都在熬夜修改方案,都没好好睡觉。 他不知不觉就打起瞌睡,头一点一点的,最后一歪,枕在了凌君则肩上。 凌君则本来也在闭目养神,被他一枕立马清醒,继而浑身一僵。 沈放迷迷糊糊也醒了,看他一眼:“不好意思啊。”说着身体一歪往窗边靠去。 奈何车子颠簸,到了后面爬山路,一个转弯又把沈放甩到了凌君则身上,只是这会儿沈放睡得太沉,怎么也醒不过来,头就一直枕在了凌君则肩上。 凌君则视线往下,见他睡得安然便没有再动,默默重新闭上了双眼。 等到了目的地,司机叫大家起来,沈放也悠悠转醒,才发现自己竟枕着凌君则睡了一路。 他老脸一红,连声道:“抱歉抱歉,我可能这几天太累了……你肩膀没事吧?” 凌君则揉了揉被他枕了许久有些僵硬的左肩,活动了下道:“没事。” 老宅在山顶上,车开不上去,只能停在下面的一个公共停车场里,剩下的路要自己走上去。 一行人下了车,此次的导演、摄影师和摄影助理,加上沈放、凌君则、沈放公司的两名员工、司机,八个人拿着器械和行李继续往山上走。 沈放这次租借的是一间年代久远的古宅,叫“青雀院”,据说已有三百多年历史,本已是破败不堪,前两年被屋主人买下修缮了一番,作为精品旅社对外开放。因为房间本就不多,沈放干脆包下了整座院子,也好安心拍摄。 去到青雀院的山路上最后有段长长的阶梯,一眼看去就叫人望而生畏,摄影助理提着重重的器材箱子更是叫苦不迭。 凌君则见他们辛苦,就要求分一点给他拿,沈放一见连忙从他手里再抢过来。 “我来我来!” 凌君则看看他再看看空了的掌心,道:“我和你一起拿吧。”说着提了器材包的另一边带子。 沈放有那么瞬间竟然觉得两人又回到了旧时光景,一下子连声音都有些止不住地微微发颤:“哦哦,好!” 两人就这样共同提着一包沉重的器材,慢慢往上走过了长长的台阶。 沈放这次带出来的是他手底下的一名文案和一名美术指导,从沈放创立公司以来一直跟着他,都是二十多岁的小姑娘。 文案用手肘戳了戳身旁的美术:“是不是有奸情?” 美术纠正她:“是有基情!” “哎哟随便啦,好男人都让更好的男人抢走了真伤感,不过好养眼啊。” 两个女孩子提着行李走得慢,远远落在俩人身后,因此从她们的角度看去,沈放和凌君则一起提着袋子并肩爬台阶的画面真是美不胜收。最后美术更是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了张两人阳光下的背影,还发了朋友圈,取名“霸道总裁和他的好基友”,唯独屏蔽沈放。 等好不容易爬完了所有台阶,一群人差点累瘫在青雀院大门口。 沈放喘着气过去敲门,没一会儿出来一位仙风道骨的老先生,留着山羊胡,穿着套白色的功夫服,脚下踏着同色的布鞋。 “是沈先生吧?”老先生笑得一脸慈眉善目,忙将他们招呼进屋。 沈放之前也只是看过此地的照片,开始心中还有些忐忑怕货不对板,见到实景后却觉得要比照片上还要钟灵俊秀、美景天成。 “知道你们今天来,我特地让老婆子烧了几个本地特色菜为大家接风洗尘,大家先去房里休整一二,之后就可以出来吃饭了。”老先生十分的热情,迅速做好了登记,便引着众人去了客房。 短暂的一段路上他和沈放有说有笑,说自己退休后没事做,就想到带着妻子归隐山林,买一座古宅,开个旅社,偶尔接待接待想要回归大自然的旅人。这座宅子买来的时候非常破旧,但他修旧如旧,并未增添太多现代化设施,一切仍旧维持着旧时的布局。 等将他们送到房门口,老先生就返回前厅了。 八个人,两两一间,女孩子当然是和女孩子一间,剩下的六个汉子各自分配,到最后,沈放理所应当地和凌君则挤在了一间。 沈放拿着钥匙开锁,都不太敢回头去观察凌君则的表情。 凌君则自己带了个大箱子,一进房间,他先打开箱子将里面的戏服取出来挂好,还有些头面妆盒之类的,也在书案上依次摆好。 等他整理好了,沈放那边也差不多了。 “我们去吃饭吧,我饿死了。”沈放摸摸肚子,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而他们还没吃午饭。 凌君则点点头,两人一起出去了。 “我和凌先生先去吃饭了,你们弄好了自己过来!”沈放在廊下喊了一嗓子,得到回应后就和凌君则一起往前院走去。 “这里环境真好。”沈放边走边说,“空气也好。” “嗯。” “你累不累?” “不累。” 沈放突然想到什么,兴奋道:“对了,这里附近好像有个天然温泉,要不下午咱们去泡泡解解乏吧?反正正式拍摄要等明天。” 凌君则一点停顿也没有:“不用,你自己去吧。” 沈放看他超过自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愣了愣,望着对方背影不觉沮丧地叹了口气。 青雀院的女主人烧得一手好菜,用的食材都是山里现成的,虽清淡但滋味鲜美天然,大家又都饿了,吃得格外的香。 酒足饭饱之后,老先生将温泉所在指给他们,说多泡泡温泉如何如何好,他就是经常泡温泉才能活这么久不生病,对皮肤也有美容效果。两个女孩子听了跃跃欲试,下午除了凌君则外大家都去泡了温泉。 泡好之后沈放一身舒爽地回到青雀院,发现房里床头亮着盏小灯,凌君则倚在床头,腿上摊着本书,已经睡着了。 沈放怕吵醒他,小心翼翼走到床边,刚想拉过被子给他盖上,对方毫无征兆地睁开了双眼。 一下子四目相对,面对凌君则那双漆黑的凤眸,沈放咽了口口水,紧张道:“我、我就是想给你盖被子来着……” 他说话的时候仍然是弯着腰一手抓被子的姿势,俩人离得极近,凌君则似乎略感不适,眉头微蹙着伸手将他一点点推离。 “离我远点。”说着他扶了扶额,下床往洗手间走去。 沈放在原地呆呆站了会儿,颇为受伤地揉了揉刚才被凌君则按过的胸口,一屁股泄气地坐到自己床上,又是一声哀叹。 第二十四章 翌日一早,沈放是被闹铃吵醒的,醒的时候发现隔壁床的人早就起来了,似乎正在洗手间洗漱。他先在床上坐了会儿缓神,然后又拿出手机玩了一会儿,见人还没出来,就有些憋不住了。 他尿急。 他三两下蹦到洗手间门口,敲了敲门:“凌君则,你好了吗?我想用下洗手间!” 里面安静了会儿,接着是拧动把手的声音。 门慢慢在沈放眼前开启,他的心跳声也一点点变大,他没想到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凌君则久违的乾旦扮相。 一如既往地妍丽至极,也一如既往地动人心魄。 两人间从昨天下午开始气氛就有点僵,昨天沈放也有点被伤到了,就提不起劲再去追着人说话。不过睡了一觉后,他倒是又满血复活了。 “好久没见你这个样子了……”他不无感慨地说道。 凌君则也不应他,将门打开,转身拿了一样东西递给沈放。 “帮我举一下。” 沈放低头一看,发现是面镜子。他乖乖哦了声,站到凌君则身后举高镜子,不时调节下角度。 “这样行不行?这样呢?” 凌君则道:“可以了,就这样不要动。” 他看着洗手间大镜子里的投影,拿起桌上的水钻头面固定在脑后,速度非常的快。 装扮完后,他转了个身,将沈放手里的镜子取了下来。因为姿势的关系,两人几乎是相互贴着的。 沈放呼吸一轻,鼻端似乎又吻到了年少时在对方身上闻到过的幽幽兰香。 “我好了,你用吧。”凌君则拿好自己的东西,挤着沈放就出去了。 沈放愣了老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是进来放水的,走到马桶前脱了裤子一看。操,自己小老弟竟然微微抬头了! 不过沈放也没在意,男人嘛,晨勃是很正常的。 他干脆脱掉裤子,一抬脚踩在马桶盖上,手掌圈着阴`茎,开始自`慰起来。 一般吧,有意淫对象,出的就快点,没有吧,出的就慢点。沈放没时间在洗手间里磨工夫,于是脑海里开始搜罗起能刺激自己欲`望的事物。 长腿,细腰,凤目,薄唇,兰香…… 想着想着沈放马眼一松,胯部一阵颤抖,射了。 操操操!!沈放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以往的大胸美女她们今日竟然败给了一缕兰花香。 阴`茎由硬慢慢变软,他靠在冰冷的瓷砖上平复呼吸,等气喘匀了,身体便自动自发地一把掀开马桶盖放水。 洗手的时候,手上尽是他之前射出来的白浊,他默默将它们用清水洗净,再抽出几张纸巾擦了擦手。 无意间瞥见洗手池旁有把折扇,沈放将其拿到手边嗅了嗅,若有似无的香味似乎又让他身体不自觉地发热起来。 他赶忙把扇子拿远了。 我`操,这什么鬼,春药吗?! 等他好不容易洗漱完毕从洗手间出来,凌君则已经连衣服都换好了。是一件水绿色的绣花帔,更衬得他人如青青竹,挺拔又俊秀。 他有些别扭地把折扇交换给对方:“给。” 凌君则一言不发地接了。 沈放这才松了口气,他十分害怕对方在扇子上闻到什么不该闻到的气味,那就实在太尴尬了。 拍摄以纪录宣传片的形式进行,全长不会超过五分钟,主要就是拍凌君则的乾旦造型。 摄制组一大早已经在花园摆好了机器,文案和美术也已到场,正一群人有说有笑呢,就见沈放往这边走过来。 然后随着他的走近,众人慢慢看到了原先被他挡住的另一个人,一下子都不由自主发出了毫不掩饰地惊呼,可谓艳惊四座。 美术怪叫着冲上去:“我去,好漂亮,好好看!太美了!”她有点想拿手机出来拍照,但是顾忌老板在场,不敢,因此十分纠结。 摄影师将机器对准凌君则,过了会儿比了个ok的手势:“沈总好眼光,凌先生太上相了。” 虽然凌君则高了点,得有一米八几,但他体型颀长,宽肩窄腰,比例相当好,在镜头里也不会觉得不协调。 沈放被他这么一说,心里竟然升起了些小骄傲小得意。 各就各位后,大家很快投入到了工作中,凌君则按着导演的要求摆了几个姿势,又唱了一小段,忙乎了一个上午。 沈放坐在摄像机前不时和导演交流几句,提些意见。文案和美术没事做就在后面嗑瓜子,顺便八卦。 “你上传朋友圈了没?”文案问。 “传了,五分钟快一百个赞了。”还有一溜儿求细节、求高清无码的。 文案感叹:“真是个难得的美人儿啊!” “是啊,真可惜……”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讯息。 ——可惜是个基佬。 到了下午,凌君则乾旦造型的部分已经拍完了,导演就让他换回了常服,说接下来会以采访的形式问他几个问题,如实回答就行。 这回换到了室内拍摄,青雀院内有间茶室专供客人喝茶闲聊,老爷子有套功夫茶茶具,五花八门的有许多器具,导演本来就是想让凌君则做个样子,假装很有气质的边泡茶边做访问。 没想到对方二话不说,利落地几个起势,就开始了复杂地宛如茶艺表演一般的泡茶工序,看得几个人又是一阵目瞪口呆。 摄像机一刻不停地对着他拍摄,凌君则面不改色,待最后斟茶完毕,他放下紫砂壶,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放本来充当临时记者要采访他,结果被他这一手弄得一愣一愣的,不知不觉就拿起茶杯轻轻泯了口茶。 “好香!”茶汤呈清澈的琥珀色,香味浓郁,饮尽后口齿留香,余味悠长。 剩下的几个人见他如此神色,忍不住上前一人捧了一杯小酌,喝完后都是满脸赞叹。 “真的好好喝好香啊。” “这是什么茶?” 凌君则:“铁观音。”他自己最末捧起杯盏,先是嗅闻,再是分三口喝完,“老先生是个懂茶的。” 沈放见他如此风姿,不禁又有些发呆。岁月洗尽铅华,似乎让他更显清雅出尘了。 放下茶杯,凌君则看着他:“你要问什么?” 沈放梦游一般照着稿子念:“你为什么会学疁剧?” “家学渊源。” 沈放又问:“会不会希望更多年轻人来学疁剧?” “这个还是要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喜欢,如果没有毅力是无论如何也学不好的。” “什么样的喜欢才叫做真的喜欢呢?” 凌君则想也不想道:“十数年如一日,不曾有一刻忘记,也不敢有一刻忘记。持之以恒,始终如一。” 沈放心神一震,竟觉得他意有所指。 之后又问了几个问题,他便有些不走心,总是出神。 等到采访也拍完了,整个拍摄就完成了。摄像机关机,大家互道辛苦,晚上沈放为了犒劳大家让老先生又多准备了几道大菜。 知道他们明天要走,老先生还拿出了自己珍藏的自制高粱酒与大家分享。 这高粱酒初喝起来甜如酒酿,感觉略无害,但其实很容易上头,度数极高,一不当心就要喝醉。 沈放在酒桌上有经验,不敢多喝,但看到凌君则竟然像没事人一样一杯接着一杯,就有些傻眼。 他这十几年间难道练成了千杯不醉之身? 但是没过多久他就发现自己错了,因为凌君则扶着额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我头有些晕,先回房了。”说着就一步一顿地朝客房走去。 沈放一看就知道他是喝醉了,也连忙跟着起身追了过去:“你们接着喝,我去看看他。” 他跑出去没一会儿就找到了凌君则,他被外面的风一吹,醉得越发快,此时已经趴在曲栏上昏睡不醒了。 沈放走近查看,见他面色微红,神情宁静,侧坐与游廊之上,一手伸出木栏自然下垂,一手搭在另一只手肘上,头枕在下垂的那只手臂上,当真是一副“美人春醉凭曲栏”的如画美景。 “君则,你怎么样?”他过去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脸。 凌君则缓缓睁开双眼,十分精确地望住了沈放的方向,眼中不见迷茫,竟一点不像喝醉的人。 这下沈放有点不确定了,这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沈放……” 不等他多做思考,凌君则一下子勾住他的脖子扑到了他身上,他这下不用怀疑了,知道对方一定是喝醉了。 他艰难地扶着对方往房间走去:“你当心点,别倒,当心……” 一路走着,凌君则说了不少醉话。 “其实……我不是不想答应你,可是太多年没唱乾旦了,我怕我唱不好……” 沈放没想到他一开始不愿答应是因为这个,知道他是个精益求精的人,一定不想要将不完美的东西呈现给别人看,这么一想,倒是自己逼他太过了。 “嗯,我理解。” “你别生气。” 沈放哭笑不得:“我不生气。” 好不容易一路跌跌撞撞回了房里,沈放吃力地将他扶到床上坐下。 凌君则忽然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沈放,你送我的笔被我弄丢了……” 他眼中似乎存着一抹哀伤,又有些孩子般的纯真,让沈放忍不住安慰他,想要满足他的一切愿望。 “没关系,我以后再给你买。”沈放拍了拍握住他的那只手。 没想到对方渐渐松开,嘴里不住呢喃:“不一样的……不一样的……”他往后靠坐在床上,不再说话,只是拿眼专注地看着沈放。 “凌君则,你是不是……”沈放犹豫了下,到底还是问了出来,“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从青春年少到三十而立,十二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沈放本以为那些少年时的情愫早就如凌君则所说已都是回不去的过去式,可到了如今他又不确定了。 虽然承诺过他们之间只谈公事不论其他,但现在对方喝醉了,姑且就来谈谈别的吧。 “……喜欢?”凌君则闻言对他露出一抹璀璨至极的微笑,直笑得沈放心中小鹿乱撞。 接着他捧住他的脸,抬起上半身,又轻又缓地在他的唇边落下了一个带着甜腻酒香的亲吻。 沈放一动不动地任他亲着,浑身宛如被人按了暂停键,许久后他感到脸上压力一减,缓缓眨眼,低头一看。只见凌君则做完坏事就倒下了,此刻已经睡得人事不省。 他犹如给人泼了一盆冷水,顷刻垮下了肩膀。 第二十五章 喝醉的人一夜安眠,清醒的人辗转难眠。就这么到了第二天,凌君则那张床一有动静,沈放也睁开了眼睛。 凌君则被宿醉后的头疼所侵袭,整个人精神极差,脸上表情也就越发冷冽。 沈放小心翼翼看他艰难地走向洗手间,实在很想过去搀扶,但一想到昨天那个吻,对两人现在的关系又有些拿捏不准。 而且看凌君则今天这个样子,似乎对昨夜所为已经毫无记忆,不要说吻,就是那些醉话他也是不记得的,不然他绝对不能这么若无其事。 想明白了之后,沈放一时都不知该失落好还是庆幸好了。 就这样一个心中惴惴,一个身体不适,这两人直至回到疁城竟然也没什么言语交流。 而那之后的一周沈放整个人都投入到了宣传片的后期制作中,虽然时常想着凌君则的事,但实在分身乏术,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也就只能偶尔发个短信慰问一下对方,就这还十有八九石沉大海。 一周之后,成片送审,沈放终于解放得以空闲,首要便是不管不顾地在家睡了个昏天暗地,睡醒后揉揉稻草一般的乱发,拿出手机先给凌君则拨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一下就被人接起来了,迅速地沈放都没反应过来。 “……凌君则?” “嗯。”那头声音十分轻缓。 沈放赤着脚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冰啤酒打开:“片子终于送审了,我这周简直忙得脚不沾地,你那边怎么样?我发你信息你也不回我。”说到最后很有些嗔怪的意思。 凌君则闻言半天才道:“疁大的陈教授接了编剧和编曲的工作,我师父也同意出山担任总导演,舞美和服装请了专业的团队,现在还差一个美术指导没找到,但我……” 他话还没说完,沈放就截断他。 “你看我行不行。” “你?” “是啊,我毛遂自荐。”这件事沈放其实已经思量许久,如果不是有绝对的自信能做好这个工作,他是提都不会跟凌君则提的。 凌君则大概是没想到他会提这样的要求,静默片刻,道:“你要参与进来,就得全部听我的。你不再是投资方,只是个普通工作人员。你同意了,我才会同意。” 沈放一直吊着的心陡然一松,手里的啤酒罐都差点被他捏扁:“没问题!我都同意!” 凌君则这次是要重编《铁冠图》,此剧目以明李自成起义到国破后崇祯皇帝与忠臣殉难飞升仙界为故事始末,充斥忠义礼孝,情节十分恢弘大气,改编难度颇大。他倾注所有,可以说是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的,沈放知道能让他参与其中便是他对自己最大的信赖了。而他也绝不会让对方失望,必定会精益求精,力求做到最好。 “对了,这周六晚上有空吗?”平复兴奋的心情后,沈放问道。 对方想了想:“晚上有演出,只有中午有空。” “哦对对对,瞧我给忘了。那就中午吧,和钟憶他们一起吃个饭,我们四个人好好聚聚。”忽然觉得这样的陈述句好像不太好,他忙又补上一句,“你觉得怎么样?” “嗯,知道了。” “那……”沈放颇有些不舍得挂电话,但又找不到别的话题,“就这么定了。” 可惜电话那头听不到他的心声,凌君则听他这么说了之后立马回了句:“嗯,再见。”然后挂断了电话。 “……再见。” 挂的这么快! 沈放放下手机看了眼屏幕,撇撇嘴,过了会儿又拨了另一个号码。 这次接起来的是一个糙汉子音,一听就是心宽体胖之辈。 “老沈啊,什么事啊?” “周六中午吃饭。”对他沈放就没那么好态度了。 “你请啊?”对方立刻问。 沈放笑了:“你说你好歹大大小小也是个开店的,有点出息行吗?” “淘宝黄钻小店也算店啊?你别取笑我了快,我是要养儿子养老婆的人,吃不起大餐啊!”钟憶哭嚎,“你个单身土豪不知柴米油盐贵啊,我容易吗我,出去刷一顿够我儿子一罐奶粉了……” 沈放将手机拿开一点,无奈道:“好好好,我请我请。” 钟憶这才满意:“下回店里生意好了哥哥不会忘了你的。吃饭就你吗?有胡嘉乐那厮吗?” “有,还有个你一定想不到的人。” 钟憶寻思一阵大惊失色:“你谈恋爱了?你要带女朋友见家长?!” “……”沈放无语半晌,把凌君则的事说了,钟憶听了也是啧啧称奇,表示非常乐意十二年后的首聚,还要带点店里的宝贝给凌君则作为见面礼。 这回换沈放大惊失色了:“我去你不是卖情趣用品的吗?” “老沈同学,你不要看不起情趣用品,你知道现在套套多贵吗?!” 沈放还真不知道…… 他轻咳一声:“反正你别搞这些乱七八糟的,别吓着人家。对了最近弟妹可好?” “好着呢,天天奴役我。” 沈放摩挲着手里的啤酒罐,走到窗边看了眼室外的夜色,用着一种万分认真甚至于凝重的表情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老钟,作为我们中唯一一个脱单的,你说说当时遇到弟妹时的感受,是什么让你认定这辈子就是这个人了?” “这种感情很复杂,要形容的话不太好说,那感觉大概就像饿了三天三夜的人,进门突然看见一只滋着油还喷香的烤羊腿,那种喜悦、那种幸福、那种……那种……”钟憶词穷,“反正就是自由心证,你遇到了你就能知道。我说老沈,你不对啊,你是不是恋爱了?” “没啊。”沈放想要否认。 钟憶从小对八卦就敏锐非常,明显不能信啊。 “不对,你肯定不对!” 沈放被他步步紧逼,到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透露些许实情。 “可能早就恋上了,只不过我最近才刚回过味来……”他苦笑道。 钟憶越发好奇:“靠,谁?你国外认识的妞?” 更详细的当然就不方便跟他说了,沈放呵呵一笑:“不、告、诉、你!”说完“啪叽”把电话挂了。 操,挂人电话真爽!沈放心想。 转眼到了周六,由于沈放觉得吃火锅热闹,于是聚会地点约在市里一家有名的火锅店内。 钟憶这吃货到的最早,沈放就让他先点锅底和食材,还特地嘱咐他点鸳鸯锅,因为凌君则不能吃辣。 耳机里传来钟憶洪亮的嗓音:“知道了知道了,你跟他感情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好啊,要不是我已经结婚了我都要吃醋了!” 沈放笑骂:“滚!” 当沈放在地下停车库把车停好去乘电梯的时候,微信响起,他点开一看,是胡嘉乐和钟憶两个人的大头照。他笑着回复自己也已经到了,正要问凌君则有没有到的时候,头一抬,就像喜剧电影中用过无数次的狗血情节那般,他与凌君则不期而遇了。 他快步走过去:“好巧,我刚还想打电话问你到哪儿了呢!” 凌君则按下电梯:“还有十分钟。”意思是他算准了时间不会迟到。 沈放注意到他其实一早就等在电梯前了,但一直到他走近才按下按钮,心里闪过一丝念头。 他这是不是专门在等我啊?唉心里有点高兴是怎么回事! 电梯来了后,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因为是从最底下一层到最顶上一层,期间汇入大量人流,沈放就被挤得整个靠在了凌君则身上。 其实用“贴”更合适,因为他俩之间真的严丝合缝,没有一点空隙。 沈放能感觉到身后凌君则温热结实的胸膛,以及规律地如鼓点般的心跳声。 两人差不多高,前后紧贴的最直接后果就是贴着贴着沈放暮然觉得自己屁股碰到了一样不得了的东西,男人都很熟悉的东西,一下子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他刚想拼死往前挤一下让两人间留条缝,没成想电梯一开下去一拨人,却上来了更多人! 卧槽,不带这么玩的!人群又把他压了回去,沈放对于两人更加紧密相贴的部位异常尴尬,简直整张脸都要臊得发烫了。 “别动。”忽然,凌君则伸手扶在他腰间,带上一点制止的力道低声说着。 气息吹拂在耳侧,比窒闷的轿厢还要炙热,沈放立马不敢动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顶楼,随着一声悦耳的轻响,门朝两边打开,人群一涌而出,沈放也赶紧随着人流冲了出去,当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时,他简直宛若新生。 可等他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了,才发现周围没了凌君则的身影。他茫然四顾,有些吃不准是在哪里把人丢了的。明明刚刚还一起在电梯里啊!? 拿出手机,沈放想着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对方,而就在此时手机接收到了一条新短信。 凌君则:“你先过去,我随后到。” 沈放啪啪啪打字:“你去哪儿了?” 过了好一阵对方没回,沈放盯着手机屏幕拧眉认真思索片刻,忽然脸色一变,仿佛醍醐灌顶、福至心灵! 难道……他刚被我挤硬了? 沈放不堪回首地抹了把脸,收好手机神情复杂地往火锅店走去。 第二十六章 “在这儿呢,老沈!” 钟憶远远看到沈放就站起身朝他挥舞双臂,等沈放落座一看,这俩货竟然已经先涮起来了。 “凌君则迟到了啊?”胡嘉乐看了眼手机。 沈放拆开条毛巾擦了擦脸上刚被挤出来的汗,含糊道:“他和我一起上来的,就是……这会儿去上厕所了。” “哦哦,人有三急嘛。”钟憶和胡嘉乐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三人聊了大概五分钟,凌君则也进来了,各方面看着都挺自然,只是沈放完全不敢与他对视。 胡嘉乐热情地与其攀谈:“好多年不见啦,小凌同学现在可真是越发一表人才了。” 以前凌君则长得就好看,这么多年过去了,胡嘉乐本来还心理阴暗地想过对方会不会长残什么的,今天一见……哎嘛好像更俊了! 凌君则淡笑着回他:“哪里。我看你混得才好,沈放说你还开了一家摄影工作室?” 胡嘉乐摆摆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什么时候有空我给你免费拍一套,你这样的模特可遇不可求啊。” “什么时候有空你也给我店里拍套宣传照呗!”钟憶站起来给凌君则倒饮料,“我听老沈说你们是无意中遇见的,这就是缘分啊!来来来,我敬你一杯,你喝茶我喝酒。” 凌君则与他干杯,胡嘉乐一边说:“给你店里拍了我之后就不要有生意了,太降低逼格了。” “是‘屌格’!”钟憶严肃纠正他。 “去你的!” 桌上气氛逐渐热络起来,沈放偶尔插一句,大多时间都是默默帮大家涮菜。 聊着聊着,胡嘉乐忽然道:“你那时候不是在国营曲社实习还是实训吗?我记得高三沈放走的那年你也快毕业了,之后你就出来自己干了?这也太牛`逼了!” 沈放一激灵,忙竖起耳朵仔细听着,也非常想知道。他后来几年回国想要找凌君则,还曾经打电话去白柳天芳问过,但是接电话的人一听名字就说没这么个人直接把他电话挂了。他一直以为凌君则后来是去了别的曲社,说不定是外地的曲社,但是那天听赵老说又好像不是那回事。 凌君则拿筷子的手一顿,随即微笑道:“不是。那两年我身体长得挺快的,有一次在台上表演,台下正好坐着我师父,表演结束他就和我说,以我的体型最多再撑两年,之后身段就会完全变形走样,与其苦苦挣扎到最后丑态百出,还不如趁早弃旦从生跟着他学戏。我觉得很有道理,就与他学了几年的戏,积累了足够多的经验,五年前才办了片玉社。”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当时其实远比他说得要复杂许多。 何国明一直打压他只让他唱些不痛不痒的小角色,沈放那时候又离他而去,凌娅精神也开始初现问题,他承受着各方面的压力实在有些力不从心,在台上就经常出错,专业素质频频受到质疑。 凌君则记得那会儿白柳天芳对他的评价是“空有其表”,就差直接说他是个花瓶了。 后来他就遇到了谷云尧老先生,谷老眼毒,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他的问题,让他回家考虑好了给他回复。他将事情与凌娅说了,没想到对方反应激烈,怎么也不准他放弃唱乾旦,最后还跑到白柳天芳苦苦哀求何国明。理所当然地,她遭到了何国明无情的耻笑与羞辱。 凌君则可以忍受何国明的骚扰,可以忍受他的冷嘲热讽,但不能忍受他这样对凌娅,冲动之下揍了对方一拳。 那一拳几乎断送了他的未来。 再后来,袁老师、谷老都帮他求情,虽然何国明不再追究,但他同时也失去了进入任何一家国营曲社的机会。没多久,凌娅也因为身体和精神状况不佳住进了疗养院。 那些都是凌君则不愿再回首的过去,和很多事一样,他不准备与任何人分享。 沈放默默听着,突然问:“当时你妈怎么说的?” 他不相信凌娅这样好说话,心里总有些不安。 但转念一想事情都过去多少年了,现在不安还有个屁用! “这也不是她能决定的了。”凌君则这么说着,脑海里还是回忆起当初凌娅对他说的话。 ——你怎么对得起我这些年对你的培养?我要你替我站在舞台上,你为什么不肯?为什么不肯?! ——不唱旦角你就不是我的儿子,我不会认你的,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一定是你得罪了人家,你为什么不能改改你的脾气?你快点去跟人家赔礼道歉,这样你也好进国营曲社。 他闭了闭眼,将那些杂音摈除脑外。 沈放总觉得他话里有话,或者说没有全部将实情说出来,但顾忌在场还有钟憶和胡嘉乐,也不好问的更细。 四人边吃边聊,吃的差不多了,胡嘉乐在旁边摆弄相机,说要拍张合影纪念一下。 而这时沈放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眼屏幕,立马起身往外走去。 “我接个电话。” 钟憶嫌弃地皱眉:“谁啊瞧把你急的?快去快回!” 等走到火锅店外面他才摁下接听键:“喂,妈?什么事啊?” 冯女士爽朗的嗓音透过手机传达到沈放耳里:“妈妈跟你说,昨天搓麻将的时候我有个牌友的侄女,人家很优秀的,跟你一样也是留洋回来的,我已经帮你约好下个礼拜见面了,你不要忘了,到时穿得好看点!” 沈放一听头皮都炸了,差点没当场跪下。 “妈!!”他烦躁地走来走去,受不了地扶额,“你怎么随便就替我约好了?我……我现在要以事业为重,没空谈恋爱。” 电话那头似是早就想好了话堵他:“巧了,对方也是事业女性,你们一定聊得来的!” “我下礼拜可能没空。” “时间都是挤出来的。”冯女士油盐不进,“沈放我警告你,你一定要给我去,不然我就到你爸爸坟头哭诉他才没走多久你就不听我话了,当心他晚上找你算账!” 沈放听她越说越不像话,简直哭笑不得:“妈!” “叫祖宗也没用,就这样。”说罢强势挂断。 沈放挂了电话后有些欲哭无泪,这已经不是冯女士第一次私自给他安排相亲对象了,以前他还能抱着安抚冯女士的想法去见见对方,再细说情况,但是现在…… 感觉就是单纯见个面以后都不联系他也心虚的很,仿佛背着老婆在外面偷吃一样! 当沈放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回到火锅店时,远远就听到胖子在那儿吹得口沫横飞。 “我跟你们说肯定是,没瞧他那表情……”钟憶一抬头看到他,笑得又淫又贱,“唉回来了回来了!” 沈放一坐下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钟憶和胡嘉乐看他的眼神不对,凌君则的表情也不对。 他看向凌君则的时候,对方的视线竟然淡淡移开了,就像回到了之前将他当做空气的那段日子。 沈放立马急了:“钟憶你刚说什么呢?” “没说什么啊,就说你红鸾星动,怕是不久就要脱单过上虐狗的日子了。”其实是刚沈放急急忙忙出去接电话,钟憶看了觉得蹊跷,就跟其他两人说起沈放怕是找到意中人了,说不准电话就是对方打来的。 不得不说钟憶真是卖的一手好队友,沈放这下被他坑死了。 “不是……”沈放感觉怎么否认都有点不对,只好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刚是我妈电话。”他瞥了眼凌君则的脸色,发现他除了脸上没什么表情外并无什么不妥,以为没什么大碍,也就疏忽大意了。 吃完后,胡嘉乐让服务员站在他选定的位置,托着单反帮四人拍了张集体合影。 那张照片后来胡嘉乐有传给沈放一份,他看了后对当天自己觉得凌君则没有误会的行为只发表了一句话感言:“我那会儿脑子给驴踢了吧?” 凌君则那脸冷的跟什么一样,连敷衍的微笑都挤不出来,眉心微微蹙着,初看还以为照相的人欠了他几百万。 结好账,因为钟憶和胡嘉乐都是地铁一族,四人分成两组在一楼分道扬镳挥手告别。 沈放和凌君则一同下到地下停车场,这次轿厢中人不多,两人站的很开,没什么交流。 等到达停车场的时候,凌君则也不理沈放,一个人径自往自己的车位走去,因此也没发现对方一直跟在他后面。 直到他拿钥匙开门,坐进驾驶座,抬头往前一看,顿时愣住了。 他按下车窗,抿了抿唇:“你跟着我做什么?” 沈放走到他车旁,两手自然地搁在车框上,笑道:“你也太迟钝了,我跟了你老半天你才反应过来。” 凌君则盯着他心想也不知是为了谁,嘴上问:“什么事?” 沈放慢慢敛起笑,一脸正色地看了他会儿,接着无比清晰有力地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 凌君则直直看着他,没任何反应,眼眸深处却一点点变得更为暗沉。 沈放接着道:“当年我喝醉了,说的那些话不是我的本意,我很抱歉。这么多年我一直想要跟你说声对不起,我绝对、绝对没有想过要伤害你,希望你能知道。” 当年慌不择言下对凌君则所说的那些话是他一直以来的心病,他一直都很后悔,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死也不会那么说。 “然后呢?”凌君则平静地问。 沈放没明白,冲他眨了眨眼:“什么然后?” “你是想两清吗?将过去与现在分割,过去的归过去,现在的管现在,泾渭分明。”将年少时的情愫剔除,以后见面还是朋友,他也不会再为过去苦恼。“是这样吗?” 是这样吗?沈放自问。 好像有哪里不对,但是…… “对,两清了我们就能重新开始。”最重要的是重新开始。 只能说他的理解显然和凌君则的出现了偏差,而这个偏差导致了之后严重的后果。 凌君则闻言冷笑道:“好,我知道了。”说着不由分说升起车窗,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唉……”这和他想的不一样啊!沈放望着车屁股目瞪口呆。 第二十七章 凌君则这天起来就觉得有点不舒服,胃部隐隐作痛,头还有点晕。但他今天和谷裳说好了要去看师父,不能爽约,于是随便吞服两颗消炎止痛药就出门了。 谷云尧今年已经七十多了,但仍精神抖擞,头发乌黑,看起来就像六十几岁的人。他有数个儿女,儿女之下又有好几个孙辈,但真正继承他衣钵的只有谷裳一个。不是他的儿女不肯跟他学疁剧,而是他自己不要他们学。 学戏讲究的是机缘,是天分,是灵气,没有这三者之一对他来说都是呆头鹅,他便不屑教。故而戏曲界别的大师都是桃李满天下,只谷云尧谷老先生徒弟掰掰手指就能数得出来。不过他徒弟虽少,但好在各个青出于蓝。 凌君则是他收山前最后收的一名弟子,大概是因为对方命途多舛,排行最末,谷老也就格外重视怜惜。不仅在片玉社开办之初多有照拂,之后只要是这个徒弟提的请求,他也都能帮就帮少有拒绝的,就好比这次重排《铁冠图》。 这么多年也不是没人请他出山,做艺术顾问、戏曲指导、评委,什么的都有,他都不为所动,但凌君则一提这件事,他便毫不犹豫接下了总导演的活计,可以说,他是在全力支持徒弟的疁剧事业。 不过再怎么说他也年事已高,有时候不方便走动,就只好叫凌君则到他这边来汇报进度。 “师父,原来全本十四折,我和陈教授商量了下,最后决定改为七折,将剧情精炼化,最重要的是可以一天唱完,不必分场。”凌君则将初稿递给他过目。 改编后的《铁冠图》将剔除过于冗长的部分,保留精髓,并且重新编曲,由传统的笛师和鼓师伴奏改为传统管弦乐队合奏。 谷云尧点点头:“演员选好了吗?” “我饰崇祯,李涵云饰周皇后……”凌君则将自己的安排一一告诉了对方。 谷云尧指点他:“你之前唱巾生比较多,这次唱大官生要好好练练,声音要从胸腔发出来,要有共鸣懂吗?你之前唱的是乾旦,我就怕你声音发不出来,唱巾生可能还听不出,大官生就要考验你功夫了。” 凌君则道:“我知道了师父,回去这就抓紧练习。” “还有你,小裳,最近有没有懈怠?唱两嗓子给爷爷听听。”谷老爷子笑嘻嘻地转向谷裳。 谷裳早就知道他爷爷会来这手,已经在一边准备好了,被他叫到站起来就唱。 “好嘞,看我的!”谷裳的音色本就偏低偏粗,不似一般小姑娘那样清脆,唱坤生倒是刚好合适,尤为清朗悦耳。 两人从谷老那边出来后,凌君则本来要开车回片玉社的,结果谷裳路过一个商场说要进去买样东西,让凌君则找家咖啡店等着,很快就好。 “好嘛,拜托了师兄!” 凌君则看她一副可怜相,对她无可奈何,只得半道弯了趟商场。 谷裳欢天喜地去买东西了,他就一个人找了家咖啡店,点了杯热茶,准备边喝边等她。不知道是不是早上的药效过了,他这会儿竟然又开始胃痛起来,摸了下额头似乎还有些烫手。 看样子下午要去趟医院了。这么想着,他端着热茶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 咖啡店是前后门,前门在商场里面,后门靠街。凌君则的位置靠后门,正好能看到步行街对面茶餐厅的露天位,因为正值周末,露天位人也很多,不知是天意还是孽缘,他一看竟看到了沈放。 凌君则起先错愕了一下,等看清情形,本就难看的脸色又蒙了层黑。 沈放的对面坐着一名有着破浪长发的妙龄女青年,两人谈笑风生,看起来琴瑟和鸣,应该是在约会。凌君则看着看着胃更痛了,于是用手按压着胃部,强迫自己收回了视线。 自从上次聚餐之后,他俩便没再见过面,只通过短信联系,没想到再见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想必这位就是钟憶所说的沈放的心上人了,果然很相配。 沈放此刻是一点没发觉自己已经被抓现行的,他正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付冯女士给他找来的相亲对象。 女孩子总是要顾念人家面子的,不能说的太直接,所以他在想要怎么委婉的表示他其实并不想来赴今天这个约。 “夏小姐,实在是不好意思,这次见面其实是家母私自背着我应下的,我……” “我是不婚主义。” 对面夏小姐一句话直接把沈放噎个半死,很有些瞠目结舌。 夏小姐不等沈放反应便连珠带炮说道:“我觉得一个人也很好,不想恋爱也不想结婚,这次相亲是我妈没经过我同意就答应下来的,我会赴约是为了安抚我妈,其实我对男人一点兴趣也没有,虽然沈先生你很也不错。这样吧,我回去就说你没看上我,你回去就说我没看上你,这样也好和长辈交代,你觉得如何?” 沈放觉得自己要说的话全都被对方说走了,一时有些无言。 “呃,ok……” 两人说清楚了之后,当然也没了继续约会的必要,夏小姐说了句下午有事先走了便起身离开。沈放又坐了会儿才买单,想到刚刚的事不禁好笑地摇了摇头。他本来掏出手机想给凌君则打个电话,问他有没有空晚上一起吃饭,可刚接通就被按掉了,之后就怎么也打不通了。 可能对方这会儿有事吧。沈放安慰自己,发了条信息过去询问。 等了大概十几分钟,对面来了信息。 ——没空。 沈放本来无比兴奋,一看内容一下子长长叹了口气。 他被凌君则那天的态度弄得有些心慌,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对,自那天两人停车场分别后凌君则就开始不接他电话,发短信也是难得回一条,让他心里颇不是滋味。 难道是他会错意了,凌君则根本就不喜欢他了? 这种状态大概又维持了一天,沈放实在受不了了,发短信不回打电话不接,这他妈是重新开始吗?这明明是绝交啊! 他怒气冲冲地就开车冲到了片玉社,结果凌君则竟然不在。 谷裳道:“我师兄这两天生病了,现在在医院挂水呢。” “病了?”沈放听了心里一急,“怎么病了?” 谷裳老实道:“医生说是急性胃炎。” “哪个医院?我去找他。” 谷裳本来想说有人陪着,但看沈放一脸着急的样子,恐怕今天不见到师兄他不会放心,于是还是将医院名字报给了他。 沈放临走的时候谷裳突然道:“昨天下午你是不是在约会啊?” 沈放一愣,有种不好的预感:“不是。你看见我了?” “看见啦,我和师兄一起看见的,我想去叫你,但师兄不让,还把我拖走了。”师兄那会儿的脸色可真叫一个差啊,胃疼的脸煞白煞白的,把她吓死了。 “你师兄也看到了?”这回换沈放脸色难看了。 “看到啦,这有啥,还不能看啊?”谷裳被他问的莫名其妙。 “操!”沈放丢下谷裳开着车就往医院赶去。 小姑娘被他吓了一跳,看他火烧屁股一样不禁满脸问号,站了会儿嘟哝着转身回屋了:“一个两个古里古怪的。” 沈放赶到医院后,停好车就直接往挂水的区域找了过去。凌君则简直是黑夜里的一束光,鹤立鸡群,一眼就给他找到了。 大概是还有些不舒服,他依靠在椅中,眉心微微蹙着,身上盖着条毯子,裸露在外的手背上青筋隐隐浮现,看着让人格外心疼。 沈放走到他旁边那把椅子上坐下,大概发出了点动静,凌君则缓缓睁开了眼睛。 “文书,你……”他看到是沈放,说了一半的话立马卡壳。 沈放小声道:“你生病怎么不和我说?” 凌君则淡淡收回视线,重新闭上眼。 “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医生。” 沈放有些不快,这话说的他就像个无关紧要的人一样,而最可气的是他也没法反驳,他的确不是凌君则的什么人。 他刚要跟对方解释一通,忽然旁边插进一道讶然浑的厚男声。 “沈先生?你怎么来了?” 沈放看过去,出声的是片玉社的一位武生,长得人高马大,二十多岁的年纪,他见过对方几次,好像是叫莫文书。 他看了眼凌君则,又看向莫文书:“我听说你们凌哥病了,特地来看看他。” 莫文书微微有些诧异,他只听说过住院要探望的,挂水也要探? 不过他人老实,也没多想。 “哦,那您坐会儿。凌哥,你喝点水吧。”刚凌君则说他口渴,莫文书就去医院饮水机那儿给他倒了点温水。 凌君则闻言睁开双眸,低低嗯了声,就着对方的手缓慢地喝了小半杯温水,姿态异常温顺。 沈放看着这幕心里酸意狂涌,如果眼睛能发射激光,他能把莫文书扶着凌君则肩膀的那只手给灼穿了。 怎么对我就又冷又凶,对小莫就态度那么和缓?! 喝完水后莫文书又问:“凌哥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我给你去买。” 凌君则浅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你坐会儿吧,这两天辛苦你了。” 莫文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辛苦,应该的,凌哥你别跟我客气。” 真刺眼啊!我他妈是不是多余的?当我不存在啊!! 沈放嘴里都要冒酸泡泡了:“小莫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呢。” 他简直想在莫文书屁股上踹一脚让他有多远滚多远,最好快点消失。 “啊?凌哥……”莫文书首先便去征询凌君则意见。 凌君则看向沈放:“你没事做吗?” “没更重要的事了。” 凌君则勾起一抹讥笑:“不用陪伴佳人?” 沈放心说你不就是吗?但他怂,不敢说。 “单身狗。” “噗!”一旁莫文书闻言喷笑出声。 他也看出来了,沈放今儿个是一定要留下来献殷勤的,便顺势做个好人,道:“那行,这儿有沈先生我就放心了,那我先走了哈。凌哥、沈先生再见!” 凌君则嘱咐他:“路上开车当心点。” 这便默认了让沈放留下来陪他的决定。 “知道了。”青年向两人挥了挥手告别。 碍眼的人终于消失后,沈放完全接手了对方的工作,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地照顾着病患凌。 “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饿不饿?要不要我给你去买点粥?” “要睡啦?那你睡那你睡,我帮你看着吊瓶里的水。” 就这样凌君则自管自睡觉,沈放看药水快见底了就叫来护士换,又挂了两瓶水才算完。 不知是凌君则肤色白还是护士扎针扎得有些狠,他的手背突兀的青紫了老大一块,瞧着格外让沈放心痛。 两人从医院出来后沈放就送凌君则回了家,可能这两天实在病得精神不济,凌君则在车里也是闭目小歇,一副十分疲惫的模样。 等到了凌君则家的小区,沈放将车熄火就要送凌君则上去,对方却不让。 “你回去吧。” “我送你上去吧,不然我不放心。” 凌君则没再说话,拿出钥匙开门上楼。 等到了凌君则家所在的楼层,他又说了遍:“你回去吧。” 沈放还是摇头:“我看你进屋。” 凌君则忍了又忍,还是开门了。 等他开了家里大门,不等他再发问,沈放自觉地就说了句:“我看你躺床上了再走。” 只是他这句话才说完,身后的门刚被他带上,走在他前面的凌君则就猛地转身一把将他按在了门上。 沈放的后背与门板发出巨大的撞击声,震得他一下子有些懵。 “你到底想怎么样?”凌君则的脸色还是苍白的,但手下力气却极大,沈放被他扣着肩膀动弹不得。“我不想和你玩什么冰释前嫌的好朋友游戏了,求你别再来招惹我!” 沈放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凌君则,这样的不顾风度,这样的愤怒狰狞,这样的痛苦隐忍。 他又气又急:“我才要问你什么意思呢!” 第二十八章 沈放的广告公司每周都有例行会议,这周当然也不例外。 只是在下属慷慨激昂地汇报工作时,原本该认真聆听的大老板此时却有些魂游天外。 游着游着,忽然沈放腰杆一挺,眉宇间似乎有丝喜色,对着滔滔不绝的下属比了个暂停的手势,他快速从裤兜里摸出了震动模式下微微轻响的手机。 也不管满屋子的员工都在看着,他兀自将座椅转了半圈,面对墙壁,接起了电话。 开头两秒谁也没说话,仿佛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接着,凌君则轻缓的声音从另一头响起:“咳,你现在忙吗?” “不忙。”沈放说。 “那中午有空吗?我想和你一起吃饭。” 耳朵有些微微发烫,沈放几乎要沉溺在这久违的亲昵中。 “那我去找你。” 对方轻笑:“不用,我来找你吧。” 沈放也不自觉跟着笑:“好。” 面对老板和风细雨般的温柔姿态,一屋子的员工大眼瞪小眼,惊悚莫名,上次跟着沈放一起去青雀院的文案和美术互相对视一眼,用手中文件夹扇了扇空气。 文案摇摇头:“一股恋爱的酸臭味。” 美术狠狠道:“叛徒!” 沈放挂了电话再次转向会议桌方向,整整西装外套,一副想掩饰也掩饰不了的喜气洋洋。 “下面是谁发言?”脸上挂着甜腻的笑,他问道。 会议发言陆续进行,沈放听着听着又不自觉回忆起昨天的事儿,虽已过去一夜,但到现在他仍觉得不可思议。 昨晚凌君则爆发后,沈放继而也爆发了。多日里的委屈、憋闷、气恼,统统都发泄了出来。 “明明说好了重新开始,你不接我电话不回我短信,还和个小鬼头卿卿我我,你想怎么样啊?” 凌君则也是气笑了:“你还不是和别人约会?!” “那天你看到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对方是不婚主义,我也有喜欢的人,我们只是坐在一起聊天。” “你有喜欢的人还来招惹我做什么?很好玩吗?” 沈放要气炸了。 “我他妈喜欢的人就是你!”冲动之下,他一把扯过凌君则的领子就吻了上去。 一开始只是唇贴着唇,沈放感到肩膀上的手指紧了紧,怕自己鲁莽之下吓到对方,正要退开点道歉,没想到两片嘴唇才将将分离,脑后忽地被一股巨力按住,双唇更紧密地贴了上去。 舌尖闯入口腔,在沈放的齿间一一舔过,抚摸一般扫过上颚,细微的麻痒带起他一阵战栗。 不自觉间腰上也被一只手臂勒紧,胸腔挤压着胸腔,逼出最后一点氧气。舌头侵入到最深处,将沈放的口腔完全沾染上陌生的味道,他却一点都不讨厌。 这真是……辣到人骨头都酥了。 沈放百忙之中抽出一缕神思感概,自己好像拉开了一道不得了闸门,放出了一头不得了的野兽。 而凌君则也确实如他所想,宛如饿了许久的美人蛇,一旦抓住猎物,就要紧紧缠住,生吞入腹,不能叫他逃脱。 过剩的津液顺着唇角滑落,沈放不得不抵在对方胸口用力将其推开才能呼吸到新鲜空气。 活到三十岁,沈放可以说从未有一个吻如同今天这样让他有濒死之感。 他喘着粗气去看凌君则,一下又有些呆住。 只见对方凤目中笼着一片朦胧水色,双唇微微红肿着,白`皙的脸颊上浮起一片薄霞般的粉色,当真是既诱人又好看。沈放忍不住重新靠过去在他脸上偷了一个吻,凌君则眼眸一动,追着他又要亲起来。 “唉!别别别!”沈放连忙抵住他不让他靠近,“先说清楚再……再……”他突然就像回到了十几年前,化身成了毛也没长齐的纯情小子,脸皮在凌君则灼灼地注视下越来越烫。 “嗯……”凌君则恋恋不舍地收回黏在沈放唇上的视线,出口的嗓音含着些许沙哑,“我们间似乎有点误会。” “是啊,我也发现了。”沈放低低笑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在撩骚?” 凌君则道:“你不是。” 沈放道:“我不是。” 凌君则眼里有着闪闪的笑意:“你喜欢我。” 沈放的老脸又要红了。 他清了清嗓子:“我以前应该就喜欢你了,但当时年纪太小不懂,加上被吓到了,才会到如今刚慢慢回过味来。” 一起玩闹一起学习,冬天一起看烟火夏天一起吃西瓜,什么都想着他什么都护着他,连陪小女朋友逛街他都嫌烦,但让他去看凌君则演出他却跑得比谁都快。现在想想,这才是他的初恋吧。 朝夕相伴中,志学少年,言笑晏晏,脉脉情愫早已暗生,容不得他不承认。 “你以前就……喜欢我。”凌君则呢喃着沈放说过的话,黑漆漆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住对方,似乎怕一眨眼臂弯中的人就不见了。他正在被巨大的狂喜所侵袭,除了不敢置信就是不敢置信,有一刹那他甚至觉得是自己病太重而产生了幻觉。 “你干嘛?话也不会说了?”沈放好笑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想让他回神,却被对方一把抓住了手掌。 “你没骗我吧?” 沈放一脸正色:“我是那种人吗?” 凌君则再也无法忍耐心中的情意,一把拥住了他,那样的用力,那样的急迫,仿佛要将他整个嵌进自己的胸膛中。 “你要体谅一个在沙漠中孤身行走了十二年的人,他或许做梦也不会想到,乌云遮蔽的天空会重新现出皎皎月光,而眼前正有一座波光粼粼的湖泊。”他曾经无比痛恨再次与沈放相遇,因为无论过去多久,只要对方随便一句话一个举动,他都将重新陷入爱而不得的苦痛中,不得自拔。可是现在,所有的苦都不再是苦,所有的等待都有了意义,连那颗支离破碎的心也重新跳动了起来。 他终于能将一直憋在心里的话诉诸于口:“沈放,我好想你。” 沈放心神一凛,简直要就此沦陷。这段时间看惯了凌君则冷漠的面色,让他几乎都快忘记过去的对方到底是怎么样的了。 沈放叹息着道:“我也想你。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但我愿意为了你去尝试……虽然已经这把年纪,可我其实在恋爱方面一塌糊涂,没有任何值得借鉴的经验。如果以后我做的不好,你要及时告诉我,不能闷在心里,更不能和我冷战,可以吗?” 凌君则点头:“好。” 真好说话啊。沈放腹诽着。要知道一个吻能省这么多口舌,他早就亲了,也不必兜兜转转、心慌意乱这么多天。 两人之后一直闲话家常(互诉衷情)到深夜,要不是沈放见凌君则似乎有了倦意,怕他病情又反复,恐怕还不舍得走。 所以,他们这就算正式成为情侣了。 沈放现在想想也是感觉挺仓促的,简直应了那句歌词: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他看了眼手表,时间差不到了,就做了一番会议的总结发言,最后道:“散了吧,都去吃饭。” 一群本来以为中午得在会议室吃盒饭的人瞬间僵硬,见鬼一样看着他们的上司。 沈放整理好桌上的文件和水杯,一抬头发现大家还坐着,似乎都不敢动。 “没人走吗?那我先走了啊。”说着他步履轻快地朝门外走去,边走边道,“Ada,我出去吃个午饭,可能晚点回公司,你有事打我电话。” 全能女秘书紧跟其后:“知道了,老板!” 沈放从公司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凌君则的车等在门口了,他加快步伐,打开副驾驶车门就跳了上去。 “去哪儿吃?” 凌君则看着沈放就觉得心异常的软,脸上便不自觉笑起来。 “听你的。” “你胃刚好,要吃清淡点的。”沈放想了会儿,“有了!你这么开……”说着给他指路。 凌君则按照他的指示,最后开到了沈放公司附近的一家素斋馆。 素斋馆十分清幽,从硬装到软装再到菜品都实实在在透着一股“素”劲儿,连服务员也各个作道家装扮,素面朝天。 两人坐下边吃边聊,聊着聊着聊到上次凌君则拍得宣传片。 “那个已经在网络上投放了,你要看看大家的反响吗?”沈放不知道该不该和对方说他已经晋升为网络新男神/女神之一了,总觉得他知道了表情应该会很精彩。 “不看。” “干嘛不看?” “没眼看。”桌上有一道西芹百合,凌君则用筷子尖夹起一瓣雪白的百合,缓缓送入口中,“唱的不好,扮的也不好。” 沈放眼珠子在他脸上瞅了瞅,半晌垂下眼眸失落道:“这事怪我,是我逼你的。要是当时我再多问一句,或者听你的意见换一个人就好了。” 哪怕现在他依然不觉得对方唱的差。 凌君则张了张嘴:“我……我不是……”他一下子宛如口舌打结,着急地脸都快红了,“我没怪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然后他就看到沈放不住耸动的肩膀。 “沈放?” 沈放乐够了,不逗他了,抬头笑看向对方:“我知道,你那天喝醉之后就跟我说了,让我千万别生气,刚和你开玩笑的。” “我喝醉……”他想了一阵,想起来了,漂亮的眼睛微微睁大,“我还说什么了?” “还说你把我送你的笔弄丢了,你心疼死了。”这么一来他倒是想起来问了,“快说你怎么把我定情信物弄丢的?” 现在想来,当年那铁盒里的东西样样都是定情信物啊,不知凌君则还有没有留着。 “前两年去外地演出,后台太乱了,一没留神就不见了。”凌君则说着蹙起了眉心,心里还是万分痛惜。 笔不见了后他整整找了一夜,奈何怎么也找不到了。 “没事,以后我再给你买。”沈放见不得他难过,连忙柔声安慰。 别说一支笔,一百支笔他都给买。 凌君则闻言好笑地横他一眼:“就你钱多,小小年纪就敢买那么贵的笔。” “也要看送给谁啊。” 两人说说笑笑,用了一顿愉快的午餐,一切都似乎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只是等下午凌君则返回片玉社时,桌上却躺了一封简短的辞职信。 在重排《铁冠图》的紧要关头,片玉社的当家旦角李涵云,不干了。 第二十九章 一大早片玉社就有些愁云惨淡,李涵云说不干就不干,昨天递的辞呈,今天就来收拾东西走人了。 谷裳红着眼睛心里挺难过的,好歹和对方相识五年,都是社里的老人了,早就将她当成自己半个姐姐。 李涵云个子高挑,长得艳若桃李,水袖功夫了得,尤其擅长正旦与闺门旦的演绎,刚出学校那会儿就因为仰慕凌君则的风姿而自愿加入了片玉社。 演员最怕假戏真做,戏子又何尝不是。李涵云双十年华一颗心就悠悠荡荡地落在了凌君则身上,此后多年明示暗示,总是想与对方更进一步,奈何对方郎心如铁,是丝毫不为所动的。 她一向自视甚高,觉得自己才艺双全,简直不明白自己什么地方不合对方心意。那双淡泊的眼眸里为什么始终没有她?他的视线到底看向哪里? 李涵云苦恋不成,久久心中便升起一股怨怼,不甘凌君则竟然如此无视自己,总想要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让对方正视自己才好。 而从片玉社跳槽,便是她所等待的良机。 真可以说是一念心魔起。 在此紧要关头,她很清楚片玉社没了她会遭受怎样的损失。《铁冠图》花费凌君则巨大心血,现在再找人代替她唱周皇后恐怕已是来不及,片玉社剩下的几个旦角又都撑不了场,她这是故意要将凌君则逼入绝境,好解她心头之恨。 “李姐姐,你真的要走吗?”谷裳帮她一起将杂物搬到车上,劝了一路。 奈何李涵云心意已决,不可能因为她几句话就动摇:“白柳天芳让我下个礼拜就去报道,你知道国营曲社难进,我不想错过这次机会。抱歉了,小裳。” 谷裳揉了揉眼角,声音带着哭腔道:“你那么喜欢师兄,怎么说走就要走了呢?” 李涵云闻言眼神冷下来,自嘲一笑:“我跟你师兄是没有缘分了,可能我魅力不够吧,祝他早日找到真爱。”说完与谷裳挥手告别,开着车离去了。 凌君则在二楼将这一幕瞧得清清楚楚,他无声叹了口气,转身重新坐回书桌前。 《铁冠图》重新编排剧情之后,李涵云饰演的周皇后在其中戏份颇重,可以说参与了全剧的高`潮部分,如今横生枝节,让凌君则也觉得有些棘手。 他握着铅笔在纸上涂涂改改,坐了一个下午,眉头也是时而舒展时而紧皱。最后,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搁下铅笔,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喂,陈教授,我这边出了些问题,剧本可能需要重新改下。”对面人不知说了什么,凌君则苦笑,“我知道,麻烦您了。是这样的,我有个想法,把……” 与陈教授好说歹说说好了,挂了电话后凌君则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片刻后又叫来了社中所有成员开会。 一群人排排坐好,都猜可能和李涵云的出走有关,只是当他们听到凌君则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做出的决定后,所有人还是不可避免地震惊了。 一时众人交头接耳,悉悉索索。 第一个忍不住问出口的是谷裳:“师兄要重新改剧本?” 谷裳知道之前的剧本差不多已经定下了,这一改又要耗时耗力,最主要的是师兄说改好之后的剧本将重生轻旦,这在旦角比较吃香的疁剧界简直是一次大胆的不要再大胆的尝试。 “我已与陈教授沟通过,新剧本将弱化周皇后这个人物,强化宫人费氏。”他点了一个名字,“钱诗,你来唱费氏。” 被点到的钱诗是个刚从传习院毕业的女孩子,与谷裳差不多大,长得眉清目秀,之前在台上与李涵云搭戏,大多唱的贴旦和闺门旦,偶尔唱正旦,刺旦却是没有唱过的。而《铁冠图》中的费氏属于跨两个细家门的一个角色,除了《刺虎》一折是刺旦,其他出场皆为正旦。 钱诗唱正旦还行,刺旦就一点不拿手了。 所以她一下有些慌张:“我……我不会唱刺旦的……” 费氏这个角色,是《刺虎》的重中之重,加上这折戏是最后的压轴,唱不好大家的努力都要前功尽弃,所以尤为重要,压力也格外大,钱诗没唱就开始怯场了。 “最后一折的刺旦我来唱。”凌君则面不改色道。 这一下大家又是震惊非常,连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师兄你要唱刺旦?!”虽然谷裳是知道师兄以前是学乾旦出身的,但这么多年在台上他一直都是唱生,不是师兄提起,谷裳也要忘记对方还会唱旦了。 凌君则点点头:“《铁冠图》保留七折,共四幕,前六折两两一幕,《刺虎》单独一幕。第三幕结尾的时候崇祯帝的《分宫》已经唱完,剩下的是你所饰演的司礼太监王承恩的《杀监》一折,我有充分的时间在后台换装再重新回到台上唱《刺虎》。” 谷裳听完后目瞪口呆,已经彻底折服于她师兄的奇思妙想。 这已经不能说是“大胆”,而是“疯狂”了! 但凌君则看起来主意已定,估计是不会轻易再改变了的。 谷裳掰着指头总结:“那就是第一幕《别母乱箭》由文书哥唱武生周将军;第二幕《撞钟分宫》由师兄、我、还有小诗挑梁;第三幕《分宫杀监》还是师兄、我、和小诗;第四幕《刺虎》换师兄唱费氏。对不对?” 凌君则道:“没错。” 一阵沉默后,莫文书拍了下大腿,首先道:“凌哥,我们都听你的。” 其他人也纷纷道:“嗯,社长决定的不会有错。” “我们相信你!” “师兄我也相信你。” 凌君则面对众人信任的目光,心中不由升起一阵感动。只是剧本的事才刚刚落幕,隔天便又出了一件足以乱人阵脚的大事,直让片玉社众人心中狂呼“流年不利”。因为,获奖无数的著名国营曲社白柳天芳,竟然也宣布要重排《铁冠图》了! 沈放同凌君则吃晚餐的时候,见他心事重重,就问他是不是遇到了麻烦。 凌君则的性格本来是不愿意将这些糟心事告诉沈放的,但他刚想否认,脑海里不自觉又想起那天沈放让他不要把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想了想还是说了。 沈放听后沉吟片刻:“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见凌君则愁眉不展,知道对方压力肯定很大,不禁十分心疼。 “你放心,船到桥头自然直,比用心我们是不会输给他们的。”沈放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对方碗里,柔声道,“你不要太过操劳弄坏了身体,不然片玉社可要群龙无首了。” 凌君则一声叹息:“我别的都不怕,就怕让你们失望。” “别人怎么样我不知道,反正在我这里你是永远不会让我失望的。”自从两人确立了情侣关系,沈放的情话说得越发顺溜了,简直信手拈来,怎么肉麻怎么来。 吃完饭后沈放送凌君则回家,下车时本来只是想来个Goodbyekiss,结果吻着吻着越来越难舍难分,沈放激动之下差点把凌君则的衣服扣子都扯掉了。 不行不行,再亲下去要出事了。 沈放用仅存的一点理智松开凌君则的双唇,对方颇有些意犹未尽地睁开双眼,见一缕银丝牵连彼此,便伸出舌尖往沈放唇上一舔,将其舔断了。 沈放的理智差点也断了。 他咽了咽口水,道:“你快点上去吧,早点休息。” 凌君则抹了抹他湿润的唇角,开了车门,临走时不忘叮嘱:“到家了记得发我信息。” “知道了。” 沈放是一路哼着歌回去的。 怪不得那么多人要歌颂爱情的美妙啊,那种让人如同陷在云朵里,飘飘然软绵绵的感觉,实在是很容易上瘾。 事到如今,他才能真正体会胖子所说的“开门见肉”是怎么个状态。 现在谁要想把凌君则这块肥肉从他嘴里叼走,他能把对方生撕了! 之前凌君则拍的宣传片虽然在网络上引起了一部分人的关注,但那毕竟影响有限,沈放就琢磨着再想办法给片玉社打打广告,提点人气。没想到胡嘉乐瞌睡了就给递枕头,没过几天便致电沈放说与自己长期有合作的一本叫《华夏文化》的杂志下一期准备做个“中华百戏”的专题,让沈放帮他问问看凌君则有没有时间接受采访。 “有有有!”沈放简直心花朵朵开,“你说个时间,我把他们曲社地址和凌君则电话给你,到时你跟他直接联系。” “行。” 俩人又聊了几句,沈放挂断电话便将这个好消息通过短信告诉给了凌君则。 ——我哥那里正好有本杂志要做戏曲专题,想采访你们曲社,我把你手机给他了,杂志社或者我哥应该会直接联系你。 没一会儿对方短信回过来了,沈放一点开就乐了。 ——好的=3= 哈哈哈哈哈,妈呀凌君则怎么这么可爱,真想一直把他揣兜里啊! ——你这表情跟谁学的? ——谷裳。她说我平时太“高冷”了,多用用这种符号表情可以提升我的亲切感。 ——不要随便对别人用,只对我用就好。 ——嗯。 *** 正旦多是嫁做人妇的女性角色,在北方剧种中也叫作“青衣”。 官生就是成年做官的男性角色,年纪大官大的叫大官生,年纪小官小的叫小官生。不过这也不是绝对的,还是要看角色,做官的也有净、丑等别的家门。 细家门就是指生旦净末丑之下的分支,如旦角下的正旦、刺旦这种。 很多人猜会让谷裳唱大官生,这个不太可行,因为唱大官生需要用到本嗓,胸腔音要足,肺活量要大,坤生一般难驾驭。 第三十章 薛敏已经在《华夏文化》做了十年的编辑,杂志社一直立志于传播传统文化,特别是那些逐渐流失不为现代年轻人所熟知的。 这次的百戏专题,着重介绍十个戏种,而疁剧便是其中最古老的一支。 疁剧身为南曲之源,历经百年,是十分有代表性的大雅之音,只是到了近代却在“花雅之争”中渐渐式微,衰落下来。 薛敏在做任何一个专题前都会认真仔细地研读资料与史实,知道旧时疁剧一直被称为雅乐,而诸如京腔之流北曲则被视作野调,两者长期争斗之下,雅部最终落败,成了落寞的昔日王者,花部则登临其顶,铸就新的篇章。 但就算是落魄的贵族,也还是在改革开放之后经由政府立项扶持,得以延续。 “敏姐,到了。”胡嘉乐将车在片玉社门口停好,和薛敏一起下了车。 这次除了他们两个人外,胡嘉乐还带了一名摄影助理,负责拎拎器材打打光。 因为之前打过电话,凌君则带着谷裳早已等在门口了,见他们来了便微笑着迎了上去。 “欢迎,您就是薛小姐吧。”他伸出手与薛敏握手。 “您就是凌先生了,真是幸会幸会。”薛敏心里有些惊讶,她没想到片玉社的当家人竟然这样的年轻,并且这样的气质不凡。 长得好看的人她当编辑这些年也不是没有见到过,其中不乏有比凌君则更加姿容秀丽的,只是这气质如此虚无缥缈的东西却不是人人都能拥有。 而在之后的采访中,薛敏发现,或许这便是疁剧被称为雅正之乐的原因。与片玉社这些年轻演员交谈,她几乎感觉不到现在年轻人普遍存在的那种急躁冒进,每个人的性格、语言、遣词用句都十分舒缓得体。 谷裳年纪最小,性格也活泼,可能是唱坤生的关系,她眉宇间总不经意透露出一种书生的潇洒风流劲儿。 莫文书名字听着像个读书人,却尤其擅长武戏,是片玉社当之无愧的武生第一人。薛敏与他交谈的时候,总觉得他像个游侠,又像个英武的将军。 钱诗性格十分容易害羞,说话也是柔柔弱弱,看着她,薛敏就跟看着古时那些大家闺秀一样,一颦一笑皆是画。 而最让她惊艳的,当然就要属片玉社年轻的创办人了。 凌君则不说话不笑的时候,很有点冷清的味道,让她想起了古时的高洁之士,谦谦君子,美玉无瑕。可是当他一笑,薛敏这把年纪不是瞎说,理应早已过了花痴别人的年纪,但还是要被那笑容美得心都要化了。本来还是成熟稳重的领导者风范,顷刻整个人气质就变成了温润如春风拂面啊。 至于怎么突然就笑了啊,是这样…… 薛敏那会儿正拿着录音笔,采访其实已临近尾声,最后一个问题她问得是:“你对片玉社即将上演的新编《铁冠图》有信心吗?” “有,我不会让喜欢我的人失望的。”说罢他眼角似乎瞥到什么,双眸立时一亮,脸上不自觉泛起笑来。 他们就在片玉社院子里的小凉亭内坐着,薛敏一边采访他胡嘉乐一边在旁边拍照,院外进来什么人都能一目了然。两人回头一看,薛敏看到个身高腿长的大帅哥,差点以为也是片玉社的哪个小生,都要惊叹这个曲社颜值真是可怕了,一旁的胡嘉乐开口喊了一嗓子。 “老沈,你怎么来了?” 沈放往他们那边走过去:“我过来找君则商量些事,你们还没好呢?” 其实就是找对方吃饭来的,他们最近总是用各种工作做借口来约会。 胡嘉乐收了相机,看了下拍摄成果,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来的挺巧,刚好。”他转头对薛敏介绍道,“这是我发小,我们三个小时候住得近,一起长大的。” 薛敏与沈放握了握手,几人又聊了两句,可能之后还有事,薛敏婉拒了沈放要请大家吃饭的提议,和胡嘉乐一起起身告辞了。 “我们是月刊,杂志大概下个月中旬就能面世,到时候会送几本样刊给到你们。”薛敏说着从包里取出一张名片给凌君则,“这是我的名片,凌先生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随时可以找我。预祝贵社首演成功。” “谢谢。”凌君则双手接过,将他们送出了门。 沈放见人走远了,身子一歪靠在他身上:“人家对你印象很好啊,还让你有需要就去找她。” 凌君则闻言将那张名片夹在指间送到他面前:“那你帮我收着,我有需要就去找你,你去替我找人家。” 沈放笑了笑,手指一抽,收下了。 两人刚准备回身往屋里走,忽见谷裳急匆匆冲了出来。 “师兄,不好……”见到凌君则身旁站着沈放她又有些欲言又止。 凌君则当然不会将沈放当成外人,对她道:“出什么事了你说吧,没关系的。” 谷裳这才继续:“刚刚疗养院来了电话,说阿姨今天发病把手弄伤了,让你去看看。” 凌君则闻言脸色骤变,沈放虽然还没搞清楚情况,但看他神情如此,就马上说自己开车送他去。 路上的时候他也没多问,凌君则自己就告诉他了。 “我妈这几年精神状况不太稳定,我只好把她送到疗养院治疗,但她有时候发起病来还是会伤害自己和她周围的人。”他看起来异常疲惫,“我上次去看她,还被她用东西打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 沈放趁红灯时将右手伸过去与他十指相扣,牢牢握在掌心,无声地传达着自己的安慰与支持。 这些年他一定撑得很辛苦。沈放甚至有些埋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几年回国,为什么没有早些找到对方。 因为在郊区,两人一个多小时后才赶到凌娅所在的疗养院,工作人员一看到凌君则就迎上去把凌娅自残的经过告诉了他。 “她趁我们不注意用吃饭的铁勺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好在伤口不深,已经做好缝合了。” 凌君则步履匆匆往病房里走去,在门口的时候又猛地刹车顿住了脚步,神情有些哀伤地盯着门内。 沈放过去一看,也愣住了。 他已经许多年没见凌娅了,记忆中凌娅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但是现在……凌娅身上披着白色的被单,头发凌乱不堪,脸色苍白而憔悴,手臂不时做甩袖的动作,嘴里念念叨叨,似乎幻想着自己还在唱疁剧。 “妈?”凌君则放轻脚步进到房里,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停下了。 凌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她做了个十分优美的左手高抬、右手低指的动作,裸露出的左手手腕上有一截醒目的绷带,隐隐透出一抹血色。 沈放离得近了,才能听到她的一点唱词:“海天悠、问冰蟾何处涌……人去难逢……心坎里别是一般疼痛……”唱得别有一番凄清幽怨的味道。 “妈!”凌君则又叫了她一声,这次凌娅看向了他,却是神经质地将食指竖在唇上,嘘了一声。 “别吵。”她压低声音道。 随后又开始挥舞水袖唱了起来。 凌君则知道她仍在犯病,此刻根本认不出他,心情低落地闭了闭眼,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随后拉着沈放转身出了病房。 听工作人员说了些凌娅最近的情况,凌君则道:“麻烦你们这段时间多注意一下我妈妈了,她有事你们尽管打我电话。” 工作人员忙不迭点头:“凌先生你也不容易,我们知道的,一定会多加注意!” 回去的路上凌君则一直心情不佳,沈放知道他心里难受,就给他空间没有打扰他。 两人随便用了点快餐充作晚餐,最后将凌君则送到家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 沈放放空挡拉手刹,忍不住对着神色郁郁地凌君则道:“你有我呢,别老一个人瞎想,要是难过就和我说说。” 凌君则过了会儿道:“我有时候会想,是不是因为我做的不够好,她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瞎讲!你已经做到最好了,换做是我我肯定没你一半好。”他将手覆在对方的脸侧,“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我……会心疼的。”虽然他情话越来越溜儿,但最后一句说出口的时候仍然略感羞赧。 凌君则笑了笑,伸手握住脸侧的那只手,轻轻一拽,将沈放拽到近前。 两人吻在了一起,唇舌交缠间车内的空气似乎也愈加火热。凌君则轻咬着沈放的嘴唇,一只手往下抚摸着对方的腰线。 沈放腰部敏感异常,被他一模简直要浑身发软,呼吸一下子更加急促起来。 他的手扣住凌君则的后颈,不住摩挲那块光滑细腻的肌肤,再是一路往下探进对方的衣领里抚摸他的背部。 凌君则的背上有两块形状优美的蝴蝶骨,清晰地凸起着,覆着薄薄的肌肉,线条流畅又性`感。 沈放几乎要发出叹息,不过他的嘴忙着和对方纠缠,没空。 “嗯……”凌君则很快拉出沈放的衬衫下摆,手顺着缝隙钻进去,抚弄着他肚脐之下、鼠蹊之上的那一段敏感`部位。 沈放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身下,哑着嗓子去咬对方的耳垂:“你要干嘛呀,小则则?” “你确定要和我在一起了吗?”凌君则的声音也没好到哪里去,同样充斥着欲`望。 “那还用问?我当然是要和你在一起的。” “那好……在你做好准备前,我不会和你发生进一步的关系。” 凌君则将手伸进沈放裤头中,轻柔地包裹住半硬的器具,不住按压刮蹭。 沈放瞬间声音都发不出了,抓着凌君则肩膀的手猝然收紧。 “你知道是什么关系的……对不对?” 沈放将额头抵在他的颈窝处,话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不……唔不知道。” 他其实知道,就是不想承认。 凌君则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富有技巧的刺激着沈放的敏感`部位,加强他的快感,带给对方欲仙`欲死般的高`潮体验。 最后一下他重重抹过铃口,伸出舌尖舔舐沈放的耳廓,用着气音道:“就是……我要上你。” 沈放腰部一紧,抖了数下,跟着射了出来。 他喘着气,脸因为激情而微微泛红,觉得刚才那下自己的魂简直也要跟着出窍了。 但是他很快回过味来,刚才凌君则好像说要上他? 他震惊地抬起头看向对方,却没有在他眼里看到玩笑的痕迹。 咽了口唾沫:“你说的做好准备,指这个?” 凌君则淡定地抽了几张车上的纸巾擦手,每根手指都仔细擦拭了便,未了点了点头。 “是。” “有没有商量的余地?” 凌君则看着他没说话,但沈放已经知道他的意思了。 他括约肌条件反射地收缩了下:“我……我……” 凌君则倒不是现在就让他准备好献身,浑不在意地整了整衣服,推开车门:“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我已经等了十二年,不在乎再多等一段时间。”说完跨出车厢,不疾不徐地走向公寓,留沈放一个衣衫不整地坐在车里发呆。 *** 花雅之争是确实存在的,有兴趣可百度。 凌娅唱的是《牡丹亭》中《离魂》一折,讲述了杜丽娘因为与心上人在梦里结缘,醒后梦境不复,郁郁寡欢,最后病死了。 【曲牌·集贤宾】海天悠、问冰蟾何处涌?玉杵秋空,凭谁窃药把嫦娥奉?甚西风吹梦无踪!人去难逢,须不是神挑鬼弄。在眉峰,心坎里别是一般疼痛。 第三十一章 虽然知道无论异性还是同性,最终都会走到生命的大和谐这一步,不过沈放从来没想过凌君则想上他。 这么说好像挺肤浅的,但是凌君则才是长得比较漂亮的那个吧?一般不都是长得比较美的那个在下面吗?他看过的同志电影都是这么演的! 沈放也不是十几岁什么不都不懂的小孩子了,自然知道同性间都是怎么做的,一想到凌君则要进入他的身体,他就万分窘迫,简直无法再思考下去。 还好那之后一个忙于排练,一个忙于前期宣传,俩人见面就是在讨论工作,倒是没再提那晚上的事。 沈放和舞美等人都开过会了,确定了最终方案,道具也在加紧制作中。 这次的演员服装完全运用刺绣工艺,全靠工人师傅手工缝制,固然花了大价钱,但精致度却不是印染的戏服能比的。 这天沈放早上去片玉社找凌君则,发现他们一群人竟然在绕着房子跑步,于是惊奇地抱着胳膊看了阵儿。没多久凌君则见他来了,就朝他跑过来,额头上都是汗水,微微喘着气。 “你们体能锻炼啊?”沈放都不知道唱个戏需要这么拼。 “练肺活量呢。”凌君则用毛巾擦了擦汗,“没有肺活量,容易边比划边唱的时候走音或者听起来断断续续,必须要练。” “你肺活量挺好的啊。”接吻的时候都不带换气的。 但是刚调戏完凌君则,沈放又想起其实对方想操`他来着,就突然有些别扭起来。 凌君则问:“找我什么事?” “给你看下宣传海报,一共做了十几款,你喜欢哪个就确定最后用哪个。”沈放从车上拿了一只画筒下来,和凌君则一起往他办公室走去。 每张海报尺寸都挺大的,沈放不得不将它们一一平铺在地上。 等他铺完转身一看,差点倒抽一口凉气。凌君则赤`裸着上身,正用一块湿毛巾擦拭身体,那修长白`皙的身躯感觉泛着荧光,看得沈放眼珠子都要弹出来了。 “你干嘛呢?” 凌君则淡然道:“都是汗不舒服,顺便换个衣服。”说着他从一边柜子里拿出一套干净衣物。 那是一件米白色的麻质衬衫,他抖了两下展开穿在身上,却没有马上系上扣子,而是就那么敞开着走到了沈放身边。 沈放发现对方似乎十分喜欢棉麻类的服装,看到好几套了,不过这种清新自然的穿衣风格还挺适合他的。 “你干嘛不系扣子?”沈放目光不由自主就要黏在凌君则身上。 身材真好,竟然还有腹肌。 “热,等会儿系。”凌君则蹲在地上,只手托腮,仔细地一张张翻看着海报。 他漫不经心,沈放却如百爪挠心,根本没法好好工作。 “什么等会儿,你别感冒了。系上!” 凌君则抬眼看向他,眨了下眼,放慢语速道:“那你给我系?”说着干脆盘腿坐到地上。 沈放对他无可奈何,没好气地走到他面前,蹲下开始从上往下一粒粒系扣子。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凌君则盯着他脸:“不知道。” “这叫恃宠而娇!”话音方落,沈放系扣子系到一半的手就被对方抓住了。 他挑挑眉,问:“干嘛?” 凌君则凤眸含笑,将他的手掌缓缓地整个贴在自己袒露着的小腹处。 声音里似乎带着某种蛊惑:“你不喜欢我的骄纵任性吗?”他带着沈放的手抚摸自己的身体,“你不愿意更加、更加地纵容我,宠溺我吗?”说罢他用疁剧念白的调调,百转千回地喊了沈放一声,“官人?” 沈放喉结不由上下滑动了下,手仿佛被磁石吸住一样无法从对方的身体上拿开。 给一点甜头,让他没办法拒绝他的要求,无法说出与他期望相悖的答案。以前怎么没发现原来凌君则这么有心机啊,简直把他吃得死死的。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这手下的触感真是绝了,再摸下去沈放觉得自己又要控制不住下半身了。 “不回答我?嘴还挺硬。”凌君则微启唇,勾着笑一点点挨近沈放,似乎想要吻他。 沈放呼吸一点点急促起来,垂下眼眸,也做好了迎接这个吻的准备。 但就在这时,凌君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两个人触电般分了开来,凌君则快速扣好了扣子,沈放清清嗓子,高喊着让外面的人等会儿,随后起身走向门边。 看凌君则将衣服穿戴整齐了,他才将门打开。 “师兄,干嘛锁门啊?”谷裳一进屋就嘟哝。 沈放道:“因为他要换衣服啊,哪能给你一个小姑娘看到。” 要看只能给他一个人看。 谷裳瘪瘪嘴:“哟,我才不稀罕呢!” 她很快被地上的海报吸引了注意。 “这么多海报啊?”她兴奋地这张看看那张摸摸,“是要选一张吗?” “对。你喜欢哪一张?”凌君则问她。 谷裳觉得都挺好看的,一时选择障碍。 师兄妹一坐一跪在地上,盯着一地海报陷入沉思,忽然,两人不约而同动了起来,几乎同时将手伸向了一个方向。 俩人的目标是同一张海报,沈放看了眼,笑了起来,因为那张海报是他的创意。 黑色的背景下,上半部分是醒目的《铁冠图》三个字与演职员表等文字,下半部分则是被打下一圈白光的四样道具。 一根染血的白绫缠绕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宝剑,一柄锋利的匕首,三支折断的羽箭。 这四样东西,恰好预示着戏中四个主人公的最终结局。 周遇吉奋勇杀敌,仍不敌义军,最后被乱箭射死;崇祯帝众叛亲离,国破家亡,最后于煤山自缢;太监王承恩忠肝义胆,守宫杀奸,最后伏剑死于帝旁;宫人费氏诈降逆贼,假扮公主,于新婚之夜刺死李闯手下大将,最后亦自尽而亡。 相信看过他们的新编剧再看这张海报,会有特别的感觉,那种亡国的悲壮、慷慨赴死的气节、令人叹服的忠诚,这张图都很好的概括了进去。 “好棒!”谷裳赞叹道,“这张很好。” 凌君则又仔仔细细看了遍,最终敲定:“就这张吧。” “好嘞!”沈放过去收海报,临走的时候趁谷裳不注意,在凌君则腰侧掐了把,轻声道,“要爷宠你,下回给爷唱个小曲儿。” 明知道对方觊觎着自己的腚,沈放还是控制不住这张欠操的嘴。 凌君则瞅瞅他,倒是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听官人的。” 啧!沈放内心疯狂吐槽:这么乖怎么偏偏在床上不肯听我的? 日子就在这样紧锣密鼓的筹备中一天天过去,眼看离公演出日期越来越近,《华夏文化》杂志介绍戏曲主题的那期终于面世了。 沈放还是通过片玉社的官方微博知道这个事的呢。 没错,片玉社有官博,粉丝还不少,不过主要都是上次那支宣传纪录片后加的凌君则的颜粉。 微博这个东西好像不是凌君则亲自管理的,平时沈放也没见他提起过,想来应该是不知道自己现在大小也算个网红了。 沈放的微博和胡嘉乐是互相关注的,要说凌君则是个小网红,那胡嘉乐就是个大网红。他个人的粉丝数就有近八十万,每次一发自己的作品简简单单就能转发过千。并且他有个外号,叫“美人雷达”,用来调侃他相机下的人物都会有种独特的美感。 胡嘉乐将片玉社拍的几张照片,特别是凌君则的几张凑了个九宫图po到了微博上,这些照片都是后来杂志社因为版面有限没有用的,他觉得可惜,就给放网上了,没想到一下子就火了,短短一下午转发就过了上万,差点把他轮傻了。 沈放其实一直在关注这条微博动态,见那么多人转发简直比自己受人追捧还要开心。 -摄影师胡嘉乐V- 前阵子为《华夏文化》拍的照片,人物为疁剧曲社“片玉社”的一干成员,最好看的那个是社长[微笑] 【图片】【图片】…… 热门转发 青青河边艹:我擦,这不是上次那个美人花旦吗?无论静态动态都好美啊啊!!!我要去买这期杂志!![doge] 熊吉:上妆跌丽,素颜俊美,吼吼看啊!真正的美人~ Meirng2334:这期杂志我买了!!跟大家说杂志上的照片也很美,我已经剪下来舔了无数次了,男神!!![开心][开心] …… 沈放刷评论刷的身心愉悦,突然,他看到了一条不和谐的评论。 受不了娘娘腔:我之前还在想怎么网上一下子就全是他了,搞了半天原来是为自己的新戏造势啊。他以自己男旦经历来赚噱头,功利心太强了。 沈放一瞬间就被点燃了斗志,瞪着那条评论咬牙切齿骂了两个字:“放屁!” 本来想回复对方,没想到对方竟然设置了任何人都不能回复。沈放不甘心,另外注册了一个小号,然后取名为“娘娘腔拥护者”,一连发了好几条驳斥那个ID的微博然后@了对方。 这么做了后,他还是气了好久,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我真没用,没保护好他”、“他这么好别人凭什么攻击他”、“阴谋论全部给我爆炸”! 要是是他自己被人这么说,他大概只会一笑而过,但是凌君则不行,他容不得别人说这个人一丁点的不是。谁说,他就掐谁。 第三十二章 沈放化身十万水军掐了那么几天,后来就不掐了。因为要忙着干活儿,没时间搭理那些一天到晚没事做在网上挑人刺的键盘侠。 他要处理公司的事,有时候还要兼顾《铁冠图》的一些工作,加班到夜里十一二点已经是家常便饭。 这天他又加班到九点多,连饭都没吃,揉了揉饥肠辘辘的肚子,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给凌君则。 那头很快就接了,不过听着对方呼吸有些喘,似乎还有些回声。 “你在哪儿呢?”沈放奇怪地问。 “刚到家门口。今天老爷子操练着大家从早上八点一直彩排,彩排到晚上八点,小裳被他训得都快哭了。”传来一阵开锁的声音,凌君则道,“你在干嘛?还在公司吗?” 沈放无限苦逼地道:“是啊,我晚饭还没吃呢。” “你太不会照顾自己了。”过了会儿对方道,“不然你过来吧,我弄点东西给你吃。” 沈放一听来了精神:“我想吃肉酱拌面,还要加个荷包蛋!” 对方轻笑:“好,你过来应该差不多就做好了。” 沈放开心的都要欢呼出声了,挂了电话后立马关掉电脑拿起外套就下班了。由于已经夜深,路上没堵车,高架一路顺畅地到了凌君则家楼下,才用了半个小时不到。 半夜下了班还有人在家等着你的感觉真好啊。沈放心里暖暖的,简直想要一直傻笑下去。 在楼下按了门铃后凌君则很快开了门,沈放一步两级台阶地蹭蹭往上爬,到了凌君则家门口,只见门半开着,屋里飘出一阵阵浓郁的肉香味。 沈放肚子更饿了,不自觉咽了口泛滥的口水。 在玄关换了拖鞋,关好门进到厨房,他发现凌君则正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碌。 “好了没?”沈放凑到他身边,一手自然地搂着对方的腰。 凌君则小心看着火,嘴里道“我怕面糊在一起,刚下,再等几分钟就好了。” 沈放看到旁边料理台上放着一大碗榨菜肉酱,香味就是它发出的,一下馋得不行,也饿得不行,等不及地拿了个勺子挖了一大口就往嘴里送。 凌君则道“你也不怕齁得慌。” 因为是拌面用的酱,所以酱油搁得多,单吃会很咸。 但已经饿疯了沈放是管不了这么多了:“好吃的我都要哭了。”他抱着碗不肯撒手,“还是原来的配方,原来的味道!” 他特别喜欢凌家做的榨菜肉酱,以前凌娅有时候还会特意做多一点送给他们家,拌面简直是一绝。这味道十几年没再尝过了,今天再尝到,竟然让他有些说不出的感动。 凌君则把面捞出来盛到碗里,然后夺下沈放怀里的大碗,将肉酱与面拌匀之后上面还盖了个荷包蛋,接着连筷子一同再塞给沈放。 “吃吧。” 沈放捧着碗来到餐桌前坐下,吸溜着面条,大口朵颐,不出五分钟就将一碗拌面消灭光了。 凌君则在一旁不赞同地看着他:“你慢点吃,吃太快不利于消化。” 沈放用纸巾抹了抹嘴,拍拍肚子道:“小则则你真是太贤惠了,我沈放能有你这个媳妇这辈子值了!” 凌君则摇着头给他泡了壶绿茶消食,两人移到客厅看了会儿电视聊了会儿天,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沈放却还是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渐渐地,已经没人管电视里在放什么了,暧昧的氛围在两人间持续扩散着。 终于,凌君则忍不住了,他凑到沈放耳边,有意识地双唇擦着对方:“官人今晚可要留宿?” 沈放的耳朵被他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整个人顷刻一哆嗦,都不太敢去看向对方。 “那个……不早了,要不就就寝安歇吧。” 安静了片刻,才听凌君则道:“沈放,你真的想好了?” 沈放恼羞成怒:“废话少说!”他动手脱起自己衣服,却被凌君则一把按住了。 “我来。”他接过沈放手中的活儿,一粒粒扣子往下解。 沈放呼吸轻的几不可闻,手心里都是紧张之下出的汗。 当凌君则将他的衣服尽数脱去后,肌肤与空气相触的一瞬间,沈放的身体不自觉抖了抖。 “冷?”凌君则将他往后推去,让他靠在沙发上。 “不冷,就是有点……紧张。”他老实说道。 凌君则微微笑起来:“不要怕,我会很温柔的。”说着他俯身吻上沈放的胸膛。 就跟过了电一样,沈放抑制不住地挺了挺上半身,那姿态就像要将自己更加往对方嘴边送一样。 凌君则轻咬着他一边的乳粒,给予最温柔的舔弄,直把沈放舔得浑身发软,呼吸急促。 “……嗯……好奇怪。”他一只手的手掌轻按在凌君则脑后,有些无措,不知该让他别舔了还是继续这样下去。 凌君则住口,抬眼看向他:“不舒服吗?” “也……不是。”不但舒服,还有点舒服过头了,但沈放怎么好意思承认,只好似是而非地胡乱给了个答案。 凌君则点点头,脱掉自己的衣服,然后又去吻沈放。 沈放与他纠缠在一起,舌头探入彼此的口腔,缠绵又温存。 两人互相安抚着对方的身体,呼吸逐渐粗重起来,最后沈放甚至是有些急切地让凌君则脱掉了他的裤子,而他也如法炮制地脱掉了对方的。 坦诚相见后,那些一开始的忐忑和扭捏反而淡了,沈放被欲`火炙烤着,连眼睛都要烧红了。 凌君则可能不想让他对男人之间的性`事产生阴影,所以动作异常的小心温柔,简直要把沈放给憋爆了。 “你快点……呼……我……”他的下`体翘的老高,顶端不时溢出一两滴粘液,“不然我自己……嗯打出来了……” 凌君则安抚地亲了亲他的眼角,从一旁茶几抽屉里取出一盒安全套。 沈放混沌的大脑清醒了那么一瞬,疑惑道:“还……还要用套子?” 他又不会怀孕,用什么套子?他也是男人,知道没男人会喜欢小老弟上穿个雨衣。 “为了你好。乖,别急。”凌君则麻利地撕开一枚安全套,慢慢从顶头撸到根部,将阴`茎全数套进了淡粉色的套子内。 然后他又在抽屉里摸索一阵,摸出一瓶润滑剂。 沈放有些僵硬地看着他将透明胶状体一样的东西倒在手上,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把腿张开可以吗?”凌君则征求他的同意。 沈放知道他要干嘛,忍着羞耻感缓缓打开了双腿,并且弯曲膝盖,双腿呈“M”状折向胸口。 凌君则愣了愣,没想到他会做到这一步,心中更是情动,缀满润滑剂的手指越发温柔地抵在穴`口,接着缓慢地推进。 他很仔细地观察着沈放的神情,只要对方一皱眉,他就会停止前进。 沈放闭着眼睛,身前的小老弟有些萎靡下来,要不是此刻进入他身体的是凌君则,他恐怕早就忍不住要奋起一拳了。 凌君则知道他不好受,不住亲吻着他的膝弯处,手下由一根手指增加到了两根。 同性性`行为中,扩张尤为重要,毕竟括约肌脆弱,撕裂出血什么的未免要给一场完美的性`爱蒙上瑕疵。 沈放尽量放松自己配合他,不住喘息着,忽然,凌君则的手指不知道按压到了他体内的哪个腺体,一阵汹涌的酥麻快感顺着鼠蹊窜上阴`茎,让沈放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呻吟出声。 “啊……那里……有点怪……” 凌君则又连续按压了几下,沈放几乎无法维持原来双腿大张的姿势,摇摇欲坠地想要并拢双腿,却被凌君则制止了。 沈放觉得自己真的太奇怪了,那种可怕的快感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不……嗯啊不要……按啊……了!”他抬起手臂遮住自己的上半张脸,只露出轻启的双唇,似乎要被这极度的羞耻击败。 凌君则见他如此,终于放过那处可怜的凸起,又增加了一根手指,三指旋转抽`插着,不断做着扩张。 他的阴`茎已经硬如铁杵,如果不是怕伤了沈放,简直想要马上化身野兽将这顿盼了十几年的美味佳肴吞吃入腹。 “嗯……”沈放经过刚刚那一顿前列腺按压,萎靡的阴`茎又重新硬`挺了起来,身下的入口不断被凌君则的手指进出着,异样又古怪。就在这时,已经逐渐习惯的温度忽然撤出,复又抵上一样更粗大更炙热的东西。 沈放呼吸一窒,自然知道那是什么。 只听耳畔响起凌君则沙哑的嗓音:“忍一下。”说罢,坚硬的阴`茎不断推进着,缓慢又磨人,等全根没入后,两人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喟叹。 “哈……” “沈放,看着我。”凌君则开始小幅度地挺动腰胯,腹部优美的线条随着动作而持续起伏。 随着柱头不断磨蹭到前列腺,那种让沈放感到心悸的快感又出现了。他放下手臂,无措地望着凌君则,口中喘息又粗又重,连额角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凌君则压低身子,撑在他上方,吻住他的唇,下`体不失温柔地重重顶弄着,虽不是很激烈,但快感一直稳步攀升。 沈放被他吻得头脑发晕,夹在两人间的阴`茎不知是被磨蹭的还是怎么的,小孔中断断续续流出许多液体,湿哒哒黏糊糊地沾了两人满腹。 “啊……我好像……要到……嗯啊……”沈放一手勾着凌君则的脖子,一手抓着他的手臂,眉头轻轻蹙起,眼中蒙着一层水光。 凌君则却在这时停下了动作,就那么终止了沈放的高`潮。 “你?!”沈放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凌君则吻着他的脖子,张嘴轻轻咬住他的耳垂吮`吸:“不要这么快结束啊,官人。” 操,说得他跟早泄一样! 沈放心里腹诽着,却没有反对对方的这种做法。 又过了一会儿,凌君则见他呼吸平复许多,粗大的阴`茎便又开始非常有节奏的挺入与拔出起来。 高`潮的感觉再一次来临时,凌君则感觉到他的收缩,又停了下来。 沈放受不了地睁开眼瞪着他:“你……嗯没完没了了……是吧?” 凌君则的鬓角此时也都汗湿了,显得他眸如点漆、肤白如玉,更是貌美如花。他扬唇一笑,极力克制着自己体内的欲`望:“官人再忍忍,马上就让你爽。” 沈放最吃不消他叫自己官人,一叫整个身体都酥了,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更重的话来。 两人保持着下`体相连的姿势吻在了一起,舌头大力交缠着,如同两条急不可耐的蛇。 就在这样的纠缠中,凌君则忽地紧紧压住沈放,一声招呼不打地下`身又快又重地抽`插起来。 沈放声音被他堵在喉咙里,只能惶恐地攀住他的脊背,睁大双眼发出模糊的吼叫。 “唔唔唔唔!!!” 凌君则的阴`茎每次都精准地撞击在沈放的前列腺上,带给他暴风雪般的巨大快感,让他除了发出无意义的嘶吼外无法再做出更多的反应。 有力的胯部如同打桩机一般猛烈地挺动着,两颗囊袋拍在饱满的臀`部,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 凌君则的进攻又凶又狠,仿佛要将自己整个挤进沈放体内,最后,在一记重重的顶入后,他牢牢堵住出口,双臀微颤,几下之后整个人松懈下来。他之后又在温暖的肠道内轻缓地插了一阵,才慢慢将软下来的阴`茎从沈放体内退出。 他喘息着去看沈放怎么样了,发现他紧紧闭着眼,胸膛剧烈起伏着,下腹一片狼藉,显然是不知何时就被插射了。而阴`茎此时软软地垂在一侧,大腿内侧不时轻微抽搐两下,显得尤为可怜。 “你还好吗?”凌君则用手指抹了抹他有些湿润的眼角。 “有点……爽过头了。”沈放边喘边道,还有些无法回神。 凌君则闻言一笑,捧着他的脸在他唇上印了一个吻:“以后一直让你爽。” 第三十三章 做完后两人洗好澡躺在了床上,那不是沈放第一次同凌君则睡在一张床上,却是第一次怀着那样甜蜜而满足的心情。 本来沈放挺累的,但一洗好澡精神又恢复了点,就在漆黑的环境中与凌君则轻声聊起天来。 “感觉像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我冬天经常搭桥去你家找你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凌君则声音带笑,“你总是喜欢把冷冰冰的脚往我身上贴,赶都赶不走。” 沈放回忆了下,似乎的确是这个样子,兀自笑起来。 过了会儿,他想起什么,问道:“还有两个月《铁冠图》就要公演了,紧张吗?” 不知道那个百柳天芳是不是想找茬,竟然连公演的日期也与片玉社差不多时间,沈放知道的时候就忍不住骂了娘。 “说不紧张是假的,百柳天芳的演员都是名角,比我们有名气多了,场地也要更好。要我说,这是场硬仗。” “没事儿,你可是常胜将军,再难打的仗,都一定能打赢!”被子下,沈放摸索着握住凌君则的手,十指相扣。 说他对凌君则有着盲目的信任也好,这一切都是爱情的力量也好,他尽自己所能地支持对方,给对方最大的鼓励,让对方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无后顾之忧,这便是他对凌君则的爱情。 自这天起,沈放便经常晚上加好班到凌君则家蹭饭了,蹭好饭顺便还蹭下床,完全就是一副热恋期的样子。 而随着公演临近,片玉社的排练也是越来越频繁了,沈放有幸观摩过一次,发现谷老爷子要求不是一般高,骂起人来也是一溜一溜的,听得沈放目瞪口呆。 这么高强度排练下来,每当凌君则回到家脱下鞋子脚都是肿的。 沈放见他辛苦,就给他烧水泡脚,脚盆端到客厅里边泡边给他按摩。 凌君则舒服地叹息出声:“活过来了。” “你师父也太狠了。”沈放揉`捏着他的小腿,再是大腿,“怪不得说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你们这些戏曲演员真是苦的没谁了。” 凌君则放松全身享受沈放的免费马杀鸡服务,还伸出手让他给捏捏胳膊,沈放二话没说乖乖给捏了。 凌君则道:“再过几天戏服就做好了,到时候带妆彩排看看效果。” “效果肯定没话说。道具和服装应该也快好了,我明天再催一下。” “辛苦你了。”凌君则由衷说道。 沈放捏着他一边的肩膀和胳膊,闻言凑过去亲了亲他唇角:“为了你这怎么能叫辛苦呢?这叫应该的。” 媳妇的事就是自己的事! 凌君则笑起来,刚要说什么,沈放手机就响了起来。 看了眼来电显示,沈放皱了皱眉,对凌君则道:“我接个电话。”说着起身往厨房走去。 电话是冯桂枝女士打来的,前阵子她带着沈放外公外婆去国外旅游度假,一走就是个把月,沈放也清净了不少时间。不想这几天回来了,简直就像是要把这几个月的相亲都给补上,冯女士又开始天天电话轰炸沈放让他去见小姑娘了。 以前沈放或许还会听话去见见,但是现在他都和凌君则在一起了,自然不可能再去相亲,总是各种理由推脱,冯女士已经对他相当不满了。 “你怎么不在家?”电话接通了对方就直截了当问道。 沈放说:“我在外面有事。” 冯女士敏锐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你是不是在约会?” “没有,就是工作上的一些事。你这么晚打电话给我干嘛?”沈放赶忙岔开话题。 “哦,我这里有个小姑娘,人很好,长得也漂亮,是医院里的医生,你有没有兴……” 沈放不等她说完就道:“没有!” 冯女士一听就来火了:“小棺材你想干嘛?你都三十了连个女朋友也没有,你想当和尚啊?人家钟憶孩子都多大了,你再看看你!” “我才三十又不是五六十,再说胡嘉乐不是也单身吗?” 冯女士一时有些卡壳,随后气恼道:“人家是人家你是你,我跟你说你这次一定要去,不去你不要回来见我!” “啊?妈你说什么?听不到……信号不好!”沈放把手机拿远了,“我听不到,就这样吧,我等会儿就回家你别查岗了。”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立在厨房中,他握着手机叹了口气,突然就觉得有些心烦。 回到客厅的时候,凌君则正安静地边喝茶边看新闻,沈放刚得知他这个兴趣爱好的时候笑了很久,说他像个老头子,不过转念一想对方要是看个偶像剧、体育赛事什么的好像也挺违和的,也就释然了。 “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沈放拿起沙发上的外套挽在胳膊上。 凌君则没问他电话是谁打来的,或许他已经猜到,但这种时候步步紧逼显然是最糟糕也是最愚蠢的一种做法。 他站起来将沈放送到门口:“路上小心,回家发我信息。” “知道,再见。”沈放与他吻别,之后离开了公寓。 几天之后,戏服做好了,每件都是套着专用的防尘袋送到片玉社。 一群人围在一起试自己的戏服,各个爱不释手,特别是钱诗,她第一次上台唱主要角色,看着自己的云肩和团凤女蟒那么漂亮,激动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凌君则有四套戏服,两套唱大官生时用的,两套唱刺旦时用的,其中崇祯帝穿的黄色蟒袍上用的都是货真价实的金线,是这批戏服中最贵重的一件。 “这可是真正的高级定制啊,量身定做的。”沈放感慨道。 凌君则摸着戏服:“要想出好的作品,每个步骤都要精益求精。” 在离公演还剩倒数十天的时候,片玉社进行了第三次正式彩排,也就是说除了底下没坐观众,一切都和公演时一个要求。舞美、灯光、音乐、演员,各就各位,准备就绪。 沈放作为美术指导自然也坐在台下,与总导演谷云尧老先生一起。 他第一次见凌君则的师父,心情有点忐忑,就跟见家长似得,坐在老爷子身边不敢有片刻的分神。 谷老拿着个话筒神情严肃,看到哪个松懈了开麦就吼。 “莫文书你干嘛呢?吃饭了吗?!” “谷裳你唱的什么东西?重来!” “凌君则!你现在是个女人了,动作能不要那么粗犷吗?身段呢你的身段呢?!!” 沈放瞧着他一副中气十足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已经七十多岁的人,心中甚是钦佩。 所有的筹备工作都十分顺利,就在沈放以为会一直这么顺利下去直到公演结束那天时,出了桩幺蛾子。 这事他一开始还不知道,直到有一天他的秘书Ada告诉他,网上忽然有人开扒凌君则的背景,有件事还牵扯了沈放。 他一听首先就是想到他和凌君则的事让人知道了,瞬间就心头一紧,手脚开始发冷。 “这个有些复杂,我说不清,要不我找出来您看看吧。”Ada说着拿出手机查找起来,过了会儿将手机递给沈放。 -扒扒乐- 前阵子在网上很红的美男花旦,因为略有耳闻他的“光荣”事迹,想要和大家分享分享,就做了个长微博,大家看完就知道他是什么货色了。[doge] [doge] 沈放紧紧蹙着眉点开长微博,一看之下差点被气得吐血。 上面从凌娅唱戏的时候被一个商人看上然后未婚生子做小三,到凌君则殴打书记从百柳天芳被扫地出门,应有尽有,都是无中生有的东西!最恶心的是,造谣者竟然怀疑谷老先生收凌君则为徒,对他多有照顾是因为他俩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而关于Ada所说的牵涉到沈放的事,他随后也看到了,在长微博的最下方。他这次为《铁冠图》做的海报和另一张国外舞台剧的海报放在一起做了个对比,两者之间无论是配色还是构图都惊人相似。 “果然啊,人不要脸什么事都做得出,还抄国外海报,真是LOW爆了!” 沈放盯着最后那句总结词,脸色阴沉地可怕。 第三十四章 还剩没几天就公演了,沈放怕影响凌君则心情,本打算先不去管它,等公演结束再发个申明驳斥造谣者,没想到片玉社那边却先他一步发了函。 内容十分简单,总结起来就一句话——清者自清。 沈放一看就知道这是凌君则属意写的,文字风格简直和他本人一模一样。 他又看了眼底下的评论,有支持片玉社的,也有骂抄袭的,私生子、假男、神暴力分子,各种难听的话都有,气得沈放一下摔了鼠标。 当晚他去到凌君则公寓找他,本来是要安慰对方的,到最后反而被对方安抚了。 “那只是一小撮人而已,没必要为他们生气,反正他们也不可能真的冲到片玉社来咬我。” 凌君则只管唱戏,网络上的事对他来说有些遥远,要不是谷裳跟他说,他还不知道自己在微博上那样有名,有名到甚至引起了一些人的反感。 道理沈放懂,但还是气不过:“发这微博的人太有针对性了,我打听过了,这个博主专门收钱黑人,只要有钱他什么人都挂什么人都捧。我们排《铁冠图》,白柳天芳也排,不仅排还把李涵云给挖走了,你在网上红了之后立马出现黑你的帖子,不是我阴谋论,但我不相信这是巧合!” 凌君则淡定道:“我也不相信,不过现在公演最重要,这些事等公演之后再处理吧。你也不要再为这些人生气了,气坏了身体得不偿失。” “我就是气他们被人当枪使还一副自以为正义的模样!” 凌君则将他从沙发上拉起来:“好了好了,快睡觉吧。后天就公演了,要养好精神。” “那你睡不就行了拉我进房间干嘛?”虽这么说,他还是乖乖任对方牵着走。 “吸精养元补气。” “……啥?!” 门在沈放身后阖上,不一会儿房里穿出暧昧的呻吟,以及激烈的肉`体撞击声。 身为投资者兼工作人员之一,沈放理所当然获赠了许多演出票,他送了点给一些客户,剩下的票统一派发给公司员工,并且叮嘱他们一定要去看,不能缺席,谁缺席年终不给红包。 为了红包,一群连疁剧是啥都说不清的小年轻只好组团去大剧院刷《铁冠图》。 沈放就和他们坐在一起,从演出开场前五分钟就开始正襟危坐、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瞧,害的本来想睡觉了事的一群人也不得不睁大眼睛看演出。 文案和美术也在这群人之中,不过他们身为凌君则的颜粉,倒并不觉得这几个小时会有多难熬。 演出时间到,整个剧场逐渐暗下来。 音乐声起,不同于以往的笛、鼓伴奏,这次还加入了民族管弦乐,使音乐层次更丰富厚重。 序幕缓缓拉开,露出布置精美绝伦的舞台场景。场上的每一样家具都按照明代家具复刻而来,有几样甚至是真正的古董。演员身后的巨型LED屏幕则会随着剧情变化更换场景图片,完美地结合了科技与古典。 本来一听是疁剧,大家条件反射就以为会是十分枯燥无趣的三个小时,但当演出真正开始的时候。紧凑的剧情,宏大的场景,演员细腻的表演,典雅的唱词,这一切都让人目不暇接,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不自觉就坐直身体去认真欣赏这出精彩纷呈的演出了。 《别母》、《乱箭》: 周遇吉:武生;周母:老旦;周妻:正旦;周子:小生;李自成:净;一支虎:副净。 莫文书所饰的周遇吉将军,临危受命,奉帝命拼死抵抗李自成的起义军,虽欲力挽狂澜,最后却仍是寡不敌众。 城池旦夕必破,周将军连夜突围探母,试图保护家人前往安全地,却被周母严词拒绝。周遇吉无奈诀别母亲,重回战场。 周妻为免使夫君牵肠挂肚,自刎而亡;周子为断父留恋砸阶而死;周母拍案大笑,赞周门有贤孙良媳至此,随后命家仆四面放火,最终自焚而亡。周将军遥望家宅火光冲天,含泪再战义军大将一支虎,不想遭遇李自成伏击。 “圣上吓,圣上!臣力已尽,不能保全社稷了!”他朝龙城泣血稽颡,最终被乱箭射死于城门之下。 可谓一门忠烈,气冲霄汉。 《撞钟》、《分宫》: 崇祯帝:大官生;王承恩:小官生;费宫人:正旦;太子:作旦;公主:贴旦;徐高:末。 崇祯帝得知周遇吉身死,感大势已去,命王承恩撞响景阳钟招群臣议事,却不知群臣早已离弃他这个君王,纷纷闭门绝客,只等闯王抵京归顺。 三撞之后,崇祯一个大臣都没等来,绝望之下将太子托付给心腹太监徐高。为了不使妻女受辱,只得泪斩皇后和公主。他命宫人费氏用绣裙遮盖妻女尸首,并让费氏逃跑,自己独上煤山。 “朕嗣位一十七年,勤政爱民,省刑薄税,偃武修文,减膳撤乐,以图全盛。不料上天不悯,岁不丰登,盗贼猖炽。巨寇李自成,拥兵直犯盛京,旦夕江山不保,如之奈何!” 大厦将倾,皇图末路,一代帝王自缢而亡,悲壮地让人不忍目睹。 《守门》、《杀监》: 崇祯帝:大官生;王承恩:小官生;杜勋:丑。 王承恩按传统本该由老旦饰演,但新编剧中却换成了小官生。 他自知社稷危以,援兵迟迟不来,心焦万分却也莫可奈何。兵临城下,他以一点忠心回报君恩,仗剑立于宫门前,守宫杀奸。 军务太监杜勋早已投靠闯王,入城欲当说客劝降,两人于城门相遇,杜勋出言无状,被王承恩就地斩杀。 掌印太监身怀玉玺想要出宫投靠闯王换取富贵,亦被王承恩识破,怒而斩于剑下。 而就在此时,崇祯自缢煤山的消息传出,王承恩一时悲恸万分,赶往煤山。 “圣上已死,贼兵看看杀进宫来。我王承恩,不免寻一自尽,以殉国难便了!”说罢毅然伏剑死于帝旁。 如此忠心赤胆,义薄云天,直瞧得一群小姑娘红了眼眶。 《刺虎》: 费氏:刺旦;一支虎:净;宫娥:彩旦。 宫人费氏不与别的宫娥一起逃出宫去,宫娥骂她是想投靠闯王好做娘娘,费氏不为所动,后被闯进宫中的一支虎所获。 费氏假冒长平公主,本是借机想要刺杀李自成,奈何却被李自成许配给了手下大将一支虎。 在新婚之夜,费氏刺杀一支虎后同样含恨自刎而死。 “钢刀上,怨气伸;银灯下,寃家殒!叹皇天不佑,不能把巨寇刃。便死向黄泉,犹兀自里含余恨!” 满堂朝臣畏畏缩缩,一介弱女子却刚烈如斯,实在令人唏嘘。 至此全剧终,精致的服装,强大的剧情,完美的演绎,久久叫人回不过神来。 文案和美术两个人身为感情细腻的少女已经不知不觉哭湿了一张纸巾,幕布缓缓拉上,如雷般的掌声才像是刚醒转一般响了起来,有不少人更是激动地站起来鼓掌。 沈放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完整地将这出戏看下来了,但是不知为何还是被深深震撼了,不由自主也站起身用力鼓起掌来。 幕布再次来开,在雨点般的掌声中,众演员鞠躬谢幕,观众上台送花。 沈放死死盯住舞台中央一身刺旦戏服的凌君则,实在很想就这样冲上台给他一个热吻。 他知道对方看不到他,但就是不舍得移开眼。 谢幕足足谢了有十几分钟,演员纷纷下台后,沈放让公司的人都先回去不用等他,自己去了后台。 一路见到谷裳钱诗他们,沈放夸赞了两句,问他们有没有看见凌君则。 “师兄在最里面那个单人化妆间。”谷裳给他指路。 等沈放找到凌君则的时候,对方已经除掉了发片和头面,正戏服大敞着,在褪秀裙。 他脸上妆还没有卸掉,见有人进门便停下动作看过去,发现是沈放,讶然道:“你怎么进来了?” “我忍不住想要当面祝贺你,唱得太好了,演得也太好了!你成功了!”沈放有些激动地凑过去一把拥住他。 凌君则愣了愣,将手中秀裙放到一边:“是我们成功了。”他回抱住对方,缓缓道,“没有你,没有大家,这出戏不可能这样成功。” 他们紧紧相拥着,也不知谁先开始的,两人互相爱`抚着彼此的身体,渐渐有些欲`望蒸腾。 沈放拨开凌君则身上的戏服,露出他光裸的肩头,一口咬在上面,引得对方吃痛地嘶了声。 “随时都有人进来,你不怕吗?”沈放要去脱他的裤子,被凌君则一把按住了。 “我进来时锁门了。”沈放不知道是因为今晚的成功演出还是别的什么,反正非常的兴奋,兴奋久了,就都化为性`欲。 他想要和凌君则做`爱,就在此时,就在此刻! 凌君则闻言眼眸渐深,勾着涂抹油彩的双唇,将沈放反身一推,整个按趴在化妆台上。 演员上妆的时候一般都会准备妆油,凌君则用的是凡士林,于是剥了沈放裤子,露出他挺翘的臀`部,抹了点凡士林就为他扩张起来。 可能是身处环境的关系,两人都有些紧张,但又觉得刺激,动作便也急切起来。 除了将裤子褪到膝弯处,沈放身上的其它衣物都是完好的。他趴伏在台子上,透过妆镜看到身后的凌君则,见对方眉目如画、姿容瑰丽,大敞的戏服之下`身材匀称健美,浑身散发着一种极端倒错的美感,让他看着都有些呼吸急促。 “嗯……够了……进来吧!”沈放忍耐到了极限,扭了扭腰,邀对方快点进入他的身体。 早几年沈放是怎么也无法想象有一天自己会这样渴求另一个男人的占有和侵略的,现在却也觉得无所谓了,因为这个人是凌君则,他喜欢对方,所以怎么样都可以。 凌君则被他撩得有些憋不住了,撤出扩张的手指,扯下下`身被顶出一个小包的白彩裤,对着沈放身后那处湿润的小`穴就一举挺了进去。 “嗯……”沈放被插得往前一冲,不得不用手抵住镜子才没有撞到头。 凌君则低垂着斜飞入鬓的凤目,扣着沈放的腰身前后挺动起来。 原始的旋律在狭小的化妆间内奏响,沈放压抑着快要溢出喉头的舒爽低吼,下腹的阴`茎越来越硬也越来越胀。 凌君则怕忽然有人来敲门,不打算在此多折腾沈放,便一边做着活塞运动一边伸出五指握住沈放的阴`茎揉`捏起来。 一时沈放的喘息声更粗重了,还伴随着细碎的呻吟。 没过一会儿,他的阴`茎传来强烈的射`精欲`望:“啊……我要……嗯射了……” 沈放双腿抖得厉害,要不是有凌君则一只手臂托着恐怕就要跪到地上。他难耐地在冰凉的台面上蹭着脸颊,仿佛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宣泄体内过盛的快感。 凌君则知道他快要到达顶峰,腰下越发用力,每一击都是整根拔出再重重顶入。 “唔唔啊……”沈放紧紧闭着双眼,高`潮的感觉已逐渐临近,他咬唇屏息,果然很快在前后夹击之下射了出来。 大腿痉挛着,他不自觉夹紧了后`穴,凌君则闷哼一声,飞快撤出他的体内,下一瞬便在对方被顶撞的一片绯红的屁股蛋上同样射了出来,浇灌了好几股白浊。 高`潮后沈放懒懒趴在台子上,双膝还有些发软,凌君则从旁抽出两张纸巾先是帮沈放将屁股上的精`液擦掉,顺便将自己手上沈放的精`液也擦掉,再是为对方提上了裤子,系好皮带。 这一番做好,见对方还没动静,凌君则轻轻压在沈放身上:“回神了,官人。” 沈放被他操得魂不附体,偏过头愣愣看着他,痴痴地将唇送到他面前。 凌君则爱他这般乖顺柔软的模样,与他温存地吻了片刻才分开。 甫一分离,他就被沈放的样子惹笑了,掰着他的脸朝向镜子:“官人,你吃了我的唇油哩。” 原来沈放嘴边沾了些许凌君则唇上的红色油彩,配合着他此时慵懒的模样,很有种淫靡颓然之感。 沈放见了自己这样也笑开了:“小则则,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狐狸精变的?”他与镜中的凌君则对视,“不然官人我怎么觉得精气都要被你吸光了?” 凌君则咧嘴一笑,轻咬他的耳朵尖:“是官人太虚了,要补补。” 胡闹过后,凌君则换回常服,卸掉戏妆,作为首演成功的庆祝,带着片玉社众人请他们吃了顿美味的宵夜。 *** 片玉社的《铁冠图》是我新编的,删减了几折戏,留了我觉得最精彩的部分。 第三十五章 片玉社的《铁冠图》口碑极佳,通过口耳相传,之后的几场演出几乎场场爆满。沈放有时候会上一些订票网站翻观众的观后感,发觉大多也是赞誉有加。 他又去看了白柳天芳的评论,却发现评分极低,大多是两星甚至一星。 Xxxx:太差了,李涵云的皇后什么鬼,造型能更雷人点吗?传统疁剧的美感被狗吃了吗? Xxxx:本来很喜欢杨茜茜,但是看了片玉社的《铁冠图》再看白柳天芳的,就觉得费氏这个角色杨茜茜根本没有把握好啊,明明是个刺旦,唱的跟闺门旦一样!你是亡国了耶,能不能不要那么嗲啊?? XXXX:跟片玉社根本没法比!差评! 沈放翻着评论简直看得身心舒爽,很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群龟儿子,看爷不把你们给操翻了! 他活动活动手部筋骨,打开微博,找到之前那条黑凌君则的长微博。 微博转发量一般,评论里倒是吵得热闹,骂谁的都有。有骂博主营销号的,也有骂凌君则给传统戏曲丢脸的,有维护双方的,也有捧高踩低的,还有些浑水摸鱼的,看得沈放都觉得无语。 他开了大号,点击转发,然后飞快地打了一段话上去。 他的终极杀手锏:“满口胡言!就说最后那张海报吧,如果你黑人之前有做过功课,就应该知道这张海报的作者叫Fion Sing。老子姓沈,而老子的英文名恰好是Fion,所以我设计的风格像我有问题吗?删除并道歉,不然老子告死你!” 沈放发完没多久这条微博又火了,不过画风立即变成了“哈哈哈哈实力打脸”、“2333神转折”这种。 不一会儿胡嘉乐发来了微信,显然是看到了他那条微博。 胡嘉乐:我擦老沈你好霸气啊! 沈放:只能说他选得还挺准,把我的个人风格摸得透透的。 胡嘉乐:[笑哭]你的个人简历已经被扒出来了,一大群拜大神献膝盖的。我看了眼,原来你竟然是个人生赢家! 沈放:[可爱]我一直是啊。 胡嘉乐:凸 沈放毕业后因为学业出色,很快被一家全球知名的广告公司录取,回国前两年甚至升上了分公司的执行创意总监之一,在他这个年纪实属少有。 在他亮明身份后,那条微博又挂了几个小时,然后骂声越来越大,最后那个博主似乎反应过来了,终于把长微博删掉了,并且也按沈放的要求发了道歉。 -扒扒乐- 对不起,是我没搞清楚随便乱黑人,请沈先生、凌先生原谅。 至此,沈放心里彻底舒坦了,觉得自己大获全胜,实在值得庆祝。 下班后他带了一瓶红酒到凌君则家,一进门就迫不及待把今天自己如何神勇如何霸道总裁的事告诉了对方。 “就让你别管这种事了,多闹心。”凌君则接过他手中的酒,“对这种人,直接发律师函法院见就好。” 沈放听出点什么,问道:“小则则你是不是已经发过了?” “嗯,今早发的。” 他就想那龟儿子怎么道歉道这么快,原来是一见律师函就怂了! 凌君则走到厨房将红酒打开,再缓缓倒入两个酒杯中。 沈放举起其中一杯与他轻轻碰了碰:“敬正义!” 凌君则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无奈地也跟着说了句:“敬正义。”抿了口酒,“对了,快过年了,我师父说想初五请你吃饭。” “叫我?” “其实是我们一起。他很欣赏你。” 沈放有些受宠若惊:“我第一次上门,要买东西的吧?老爷子喜欢什么?茶、酒、香烟?” 凌君则怕他破费,立马说:“不用,就买点水果吧,我师父就是想请你吃顿饭,不用买太贵重的东西。” 沈放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这可是正式见家长啊,怎么能这么随便!” 俩人就礼物问题讨论了半天,气氛甜蜜而温馨,仿佛沈放真的要去见老丈人了一样。 就在这时,沈放裤子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放下酒杯拿出手机一看,显示是冯女士,眉头立刻皱成了“川”字。 凌君则的位置正好能瞥到他的来电显示,抿了抿唇,道:“我去外面。”说着拿着酒杯和酒出了厨房。 沈放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实在很想和他解释什么,但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了先接电话。 “妈……” 他才说了一个字,冯女士那边就怒吼起来:“沈放你什么意思?你今天为什么没去?你是不是不想认我这个妈了?!啊?” 沈放心平气和地与她沟通:“我说了我不想这么早结婚,妈你别逼我了。” “什么叫逼你?你这是在怪我咯?我们做父母的容易吗你说,你爸不在了,我总盼你早点成家立业也好延续沈家香火,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一把沈放爸爸扯出来他就没辙了,他知道父母总希望子女快点成家立业也好拥有自己的小家庭,老一辈的人把这当做是自己的一项使命,甚至是一项义务,他固然不喜欢,但也说不出重话,毕竟这也是从小养育他长大的妈妈。 “我没有怪你,我……”他迟疑着要不要告诉冯女士他其实有喜欢的人,顿了几秒,“我有喜欢的人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冯女士对此的反应先是死寂片刻,接着就是炮弹一般的连发追问。 “对方哪里人?几岁?做什么的?性格怎么样?父母好不好?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有没有打算结婚?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放:“……”怎么他头更痛了,“妈,我们才刚开始,有情况会通知你的你别东问西问的……唉,信号好像又不好了,就这样吧再见!” 挂掉电话,他长长出了口气,随后收起手机走向客厅。 他看到凌君则坐在沙发上看书,一旁的杯子里还剩一点红酒。他怕对方喝太多喝醉,拿起酒瓶子晃了晃,发现好在还剩大半。 凌君则视线从书上抬起,看了看他:“要走了吗?” 沈放心间没来由的一酸,差点连微笑都支撑不下去。 “不走了,我今晚住在这。” “不怕你妈查岗?” 沈放倒酒的手顿了顿,随后又恢复如常:“刚我把她先哄住了,她应该能消停一阵子。”说着举杯将杯里的酒液一口饮尽。 凌君则闻言没再多说话,继续低头看起那本一个字都让他看不进去的古籍。 他们其实都知道这场恋爱的最大阻碍是什么,只是他们才刚刚开始,还那么甜蜜,没有人想要这样早撕破这层假面,让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再次溜走。 晚上睡到一半的时候,沈放口渴,挣扎着醒了过来,没想到一摸身边,发现凌君则不在床上。 一开始他以为对方正好去上厕所,也没多想,喝了水又躺回去了,但等了五分钟,凌君则还是没有回来。 这下他有些奇怪了,干脆起身去找人。 穿着拖鞋走到客厅,他并没有开灯,昏暗的室内全靠月色以及小区内的路灯照出大概的轮廓。 他看到阳台上有一点橘红忽明忽暗,迟疑地出声:“君则?” 那点橘红迅速泯灭,那边传来凌君则的声音:“是我,你怎么起来了?” 沈放说:“我看你不在床上,就起来找你。” “我睡不着,怕影响你,就出来透透风。” 这已经是年底了,大冬天的透什么风? 沈放皱着眉走过去,一把将移门全部拉开,只是刚进到阳台,他就闻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熟悉气味,心一紧,他看向凌君则:“你为什么睡不着?” “睡不着有什么理由,可能下午茶喝多了吧。”凌君则说话的时候将脸别到了一边。 沈放这下更确定他心里有事了,掰着他下巴让他正视自己,然后凑过去吻住了他的唇。 他伸出舌头在对方口腔扫了圈,待确认好了便放开了对方。 “你抽烟了?”沈放又气又心痛。 凌君则一向爱护自己的嗓子,辛辣的东西不吃,太凉的东西不吃,烟更加不会去抽一根。以前小时候,沈放抽烟都格外小心,不会当着他面抽,也不许钟憶他们抽,现在倒好,人家自己抽上了,怎能让沈放不恨。 “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别老是把事情憋心里,你不说出来我们怎么一起解决?”这烟肯定是从他烟盒里抽的,以后看样子要把香烟藏起来了,可不能让他抽上瘾。 “解决?”凌君则目光平静地、带着丝惆怅地看着他,“沈放,我其实一直很怕你有一天会突然醒悟过来告诉我,你觉得同性恋是错误的,你想变回‘正常人’。就像我们十八岁那年你说的,你不是我这样的人,你是可以喜欢女人的。我甚至预想了无数个版本,如果你要分手,我该怎么办。” 一定要沈放雌伏在他身下,一定要他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一切都是源自于这份恐惧。 凌君则只有一个精神失常的母亲,他也不靠与人打交道为生,但沈放不同,他有来自更多方面的压力,即便他现在扛得住,可以后呢?随着他们年纪越来越大,得不到别人认可,偷偷摸摸,没有孩子,对方还能撑得住吗? 沈放没想到他是在为此烦恼,语气艰涩道:“你觉得……我最终还是会离你而去?那我现在是在和你过家家吗?我知道你是因为我妈,但那只是暂时的,我会想办法……” “继续拖着?”凌君则打断他。 沈放沉默半晌,道:“你是想让我跟我妈出柜吗?” 出柜他有想过,但是那是在许多年后,等冯女士放弃逼他结婚,他再循序渐进地和老太太说。现在的话,他的对策的确就是一个“拖”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想要给你压力,也不会去逼你做什么决定。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凌君则抹了把脸,声音中含着一丝痛苦,“沈放,我很害怕,我已经没有第二个十二年可以等你了。”别说十二年,就是再有一年,两年,他也会疯掉,真的会疯掉。 最后一句话彷如一枚坚硬的钢针,结结实实扎进沈放的心中,酸涩痛楚,无一不全。 他缓缓张开双臂,拥住对方,温柔地抚着凌君则的背脊:“我知道,我知道……”他的恐惧、忧虑、不安,自己应该早点发现的,“你给我点时间,这次我不会再逃避了。” 凌君则将脸埋进他的颈窝,汲取着他的体温,随后轻轻“嗯”了声。 第三十六章 年前片玉社最后一场演出圆满落幕后,凌君则就放了大家的假,让大家可以提前回去过年。沈放年前活儿多,一直到除夕前两天才将公司员工全都放了。 除夕沈放肯定要回家和冯女士他们过的,而凌君则也会去谷老家过年,两人只有趁着年前一起过个提前年。 疁城新年没有吃饺子的习惯,凌君则就做了几道鸡鸭鱼肉,与沈放一起边吃边小酌。 “等会儿吃好饭你替我磨墨,我要写送幅画送给师父。” “画什么?” 凌君则想了想:“画梅吧,春节红梅应景。” 两人吃过晚饭,沈放帮着凌君则收拾了碗筷,之后便转战书房。 沈放其实挺喜欢这种感觉的,替凌君则磨墨,替凌君则打下手,替凌君则画眉。那是感情发展到一定程度后自然而然之下的一种状态,安宁、平和、岁月静好。和对方就这样腻在一起,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厌烦。 其实从少年期他们就是如此了,只不过沈放到最近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浪费了大好时光,想想都有些肉疼。 凌君则画画的速度不慢,下笔有神,画技纯熟,片刻功夫就完成了一副“傲雪红梅”图。在画旁提上字后,他搁了笔,对沈放说:“好了,明天拿外面装裱一下就行。” 沈放凑过去看了看:“画得真棒,你什么时候也给我画幅?不用太复杂的,就跟这幅差不多就好。” “我想想……”凌君则认真思索起来,“梅兰竹菊,君子四友,给你画两朵菊花怎么样?” 沈放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见他笑得古怪,慢半拍才明白他话里深意。 “唉凌君则你这人怎么这样!那我是不是要画两根黄瓜回赠你啊?” 凌君则看着他:“你要真给我画,我就挂片玉社墙上。别人问起来,我就说沈先生送的。” 沈放轻啧一声:“你脸皮挺厚啊,算你狠!” 隔天一早,凌君则就出门裱画了,等沈放起床的时候,他都已经回来连早饭都给买好了。 沈放见沙发上摆着两个纸包的板,一个长条形,应该就是昨天画的梅花,但还有个正方形的,却不知是什么。 凌君则说:“你撕开看看,送你的。” 沈放心里一惊,想说不会真送他两朵菊花吧,那也太臭不要脸了!等真的撕开,他整个愣住了。 凌君则倒是没画菊花…… 但他画了好多黄瓜!! 每根绿油油的黄瓜顶上都带着多小黄花,黄瓜特别粗壮,小花格外娇嫩,瓜下还有两只小鸡悠然啄着两滩米色的不明物体,瞧着好不惬意。 沈放脸都要被这几根黄瓜给趁绿了,咬牙切齿着:“凌兄,是我色盲了吗,为何瞧这幅图竟是黄色的?!” 对方喝着豆浆,吃着小笼,一副从善如流的模样:“沈兄说什么颜色就是什么颜色吧。” 无耻!沈兄都要翻白眼了。 虽然这幅图“寓意深刻”,但也算凌君则一片心意,沈放固然无语,最后还是珍视地收下了。 第二天便是大年夜,冯女士让沈放今晚就要回家,他晚上吃过晚饭,又磨蹭了许久,才在老娘的再三电话轰炸下起身与凌君则告别。 “初五见。”沈放在对方唇上印了一吻。 “嗯,初五见。” 凌君则一直目送他下楼,又到窗口看车开走了才恋恋不舍收回视线。 沈放回国后一直自己住,但像过年这种大日子还是会住回家里的。 他有屋子的钥匙,直接开门进去了,然后就看到冯女士大半夜的翘着腿坐在沙发上慈祥地对着他笑,一副“等你很久”了的样子,瞬间就觉得自己好一个羊入虎口。 “坐。”冯女士拍拍身旁的沙发垫。 沈放自知此劫难逃,认命地挪了过去。 “妈,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给我点自由,等到了合适的时机我会让你知道的……”不过对冯女士来说这真相恐怕是惊不是喜,以她性格拿菜刀追着沈放砍都有可能。 “行行行,我不跟你打听别的,我就问你,这次定下来了吗?” 在这个问题上,沈放不骗她:“定下来了,这辈子就他了。” “那就好,你外婆外公年纪大了,你凡事还是要趁早,明白吗?”可能是看到了点希望,冯女士这回没有逼得太紧,而是采取点到为止、以情动人的策略。 “嗯……”沈放心里闷闷的,点头道,“我明白的。” 第二天一早,他便被炮仗声惊醒了。 冯女士和沈放的外公外婆住在一个小区一栋楼里,冯女士住十八层,外公外婆住八层,照应起来十分方便。他们家亲戚少,但过年却一点都不马虎。 冯女士积蓄丰厚,到现在还每年包压岁钱给父母和沈放。沈放接过压岁钱,又将自己的三个红包递给了三位长辈。而沈放外婆随后也拿出了两个红包分给女儿和外孙。三个人就这么互相传递着红包,一派其乐融融。 与凌君则虽然不在一处过年,但两人通过网络倒也拉近了不少距离。 沈放与他分享自家年菜,还互相吐槽春节晚会,过了十二点,外面鞭炮震天,沈放伴随着嘈杂的背景音给凌君则录了一段拜年词,过了一会儿对方回过来了。 可能不太方便,他就回了“新年快乐”外加一颗爱心。但就算是这样,沈放也觉得心里暖暖的,十分的快乐。 到了年初五,两人总算又碰面了。沈放怕被认作不懂礼数,到底没听凌君则的只是买点水果,大包小包保养品、保健品、补品,买了许多。 凌君则先到的,沈放后到,一进门谷老见他架势就嚷开了:“哎哟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我跟君则说就是请你吃顿便饭,千万让你不要买东西,你看看,还是让你破费了!这顿饭你吃了不划算,这些东西够吃好几顿了。” 沈放笑道:“您是君则的老师,就是我的老师,见师长怎么能空手?而且这些东西不贵的,老人家都用得到的。” 谷老连说不好意思,吃饭的时候敬了沈放好几次,沈放是不能喝酒的,老爷子倒是喝了不少,到最后脸都红了。 “好了好了,爷爷你少喝点!”谷裳一把将酒瓶从她爷爷手里抢过来,“多吃点菜啊,奶奶和妈妈做了这么多菜,你别光喝酒不吃菜。” “你跟个小管家婆一样。”谷老最宠这个孙女,拿她没办法,之后果然不再喝酒了。 谷家人多,满满坐了一大桌,席间热闹非常,众人对沈放都十分亲昵友好,只是在问到恋爱结婚的问题时,具是与冯女士一样的态度,争着要帮他介绍对象。 “我……我有对象了,就是现在我们都以事业为主,还不急着结婚。”沈放觉得他扯谎也是越来越顺溜了。 见沈放这里没戏,众媒婆又将灼热的目光投向了凌君则。 “小凌啊,你也不小了,现在片玉社算是上了轨道,是不是该考虑下终身大事了?”谷裳奶奶和蔼可亲地说道。 凌君则早有准备,面不改色道:“我也有对象了。” 别人没怎么样,倒是谷裳先大惊失色:“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难道是李姐姐?但不像啊……师兄看起来对人家没什么兴趣,没道理忽然情投意合啦! 谷裳一直将凌君则视作亲人,对他的配偶也是格外关心,这突如其来冒出来的未来嫂嫂简直将她打了个措手不及,好生意外。 凌君则瞥了她一眼:“你又不是我小妈,哪能什么事都让你知道。” 谷裳不服气地瘪嘴:“保密工作做得这么好!” 这下连谷老都来了兴趣,一群人七嘴八舌问开了。 “对方做什么的呀?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刚确定的关系,还不稳定,就没敢告诉你们。沈放也认识对方的,是不是啊?”他一下将难题直球传给沈放,差点把正在吃东西的沈放噎个半死。 “咳咳咳……”他给了凌君则一个“你等着”的眼神,随即笑道,“嗯,我认识的。” “对方人好吗?” “挺好的。” “长相呢?” “也……挺好的。” 接下来的时间,桌上的中心话题就都围绕着凌君则的这个“对象”展开,沈放被问得坐立不安,汗都要出来了,仿佛经历了一场刑讯逼供。 吃完饭后,两人又坐了会儿陪谷老聊了会儿天,喝了几杯茶才一起告辞离开。 等出了门,他们才发现屋外下雪了,整个地面都被白雪掩埋。 “真美。”凌君则感叹道。 他走在前面,没留意身后的沈放,猝不及防地就被对方团的一大坨雪集中了后颈,顷刻就透心凉了。 “让你算计我!” 他一转身,见沈放笑得没心没肺,也不多啰嗦,俯身照样团了一坨雪朝对方砸过去。两个而立之年的大老爷们,就这么在冰天雪地中打起了雪仗,幼稚得可以。 最后实在太冷,沈放忍不住先叫了停。 “输了输了!我认输!” 凌君则很久没笑得这么开心了,眼都眯了起来,喘着气问:“服不服?” 沈放哪里还敢不服,抖着一身的雪屑,铿锵有力地道:“服服服!” 凌君则笑着过来帮他一起拍雪,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一看,笑意瞬间敛了起来。 “喂……是我。” 沈放拍衣服的动作一顿,虽然听不到对面说了什么,但凌君则的脸色在片刻后却变得如这天地间的雪一样的惨白颜色。沈放看得心惊肉跳,心道新年里本该喜气洋洋,可千万别出什么触霉头的事。 可偏偏就是这样世事难料,电话是凌娅所在的疗养院打来的,凌娅出事了。 凌君则慢慢放下手机:“疗养院的人说,我妈……刚才跳楼了。”他努力维持镇定,声音却隐隐发颤。 第三十七章 凌娅以前学戏的时候,最喜欢的便是《牡丹亭》一出。杜丽娘为情而死,为情而生,为了爱情对抗封建礼教,那么的伟大,又是那么的勇敢。 但轮到她自己勇敢地追求幸福的婚姻时,上天却开了一个好大好大的玩笑。 她爱的人不是痴情的柳梦梅,而是薄情寡义的陈世美。 她视疁剧为生命,为了那个男人,她毅然放弃了热爱的事业,到头来跌了个粉身碎骨,像个笑话。 “春香,我病境沉沉,多应不济事了。不知今夕何夕?” 看护凌娅的护工四十多岁,文化程度不高,并不知道春香是何人,只当凌娅又犯了病。 “今天年初五。”护工将一勺粥递到凌娅嘴边,“这大过年的疗养院的护工回家的回家,辞职的辞职,要不是为了那点补贴,我也不愿意大过年的还来伺候你。求你乖一点,不要惹事,也好让我安安心心过个年。” 凌娅不去吃粥,愣了会儿道:“错了,不是这句。” 下句该接:八月半了。 护工不睬她:“不吃是吧,不吃我收了啊。”过年人手不够,她还要去照顾别的病人,没闲工夫在这耗。 凌娅坐在床上呆滞地目送她端着餐盘离开,过了会儿,她慢慢下了床走到门边,拧了下把手,发现门可以开,脸上一下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可能是一时疏忽,护工没有将凌娅的房间锁好便走了。 疗养院的走廊空荡荡的,监视器后值班的保安去上了个厕所,就这么会儿功夫,便错过了凌娅的身影。 她宛如幽灵般顺着安全通道一步步爬上了顶楼的天台,那里有个露天花园,平时天气好的时候护工会带她上来晒晒太阳。而此时寒风呼啸,满天飘雪,是半个人也没有的。 花园的四周用两米高的铁网围了起来,只是当一个人执意要翻过去的时候,多高的障碍也阻止不了她。 凌娅将鞋脱了,艰难地五指紧紧抠着铁丝,就这么被她一点点爬到了最顶上,只要轻轻一跃,十几层楼必死无疑。 她一只脚轻轻松松翻了出去,整个人骑在铁网之上,遥望夜空,见有一轮圆月从云后露了出来,眼睛都为之一亮。 “今晚是中秋,是我的死期,我要去阎王那里报道了……”她俨然已是分不清虚幻与现实,将自己当成了那戏中为爱起死回生的杜丽娘,要去完成自己的宿命。她悠然唱道,“海天悠、问冰蟾何处涌?玉杵秋空,凭谁窃药把嫦娥奉?甚西风吹梦无踪!人去难逢,须不是神挑鬼弄。在眉峰,心坎里别是一般疼痛。” 凌娅知道自己要死了,但她却一点不害怕,因为杜丽娘就是要死的。死后她会被葬在梅树下,三年后,她的意中人就会开棺掘墓,让她重回世间。他们会结为夫妇,得到世人的祝福与认可,她会拥有梦寐以求的爱情和婚姻。 “柳郎啊,奴家可等着你……”说罢,凌娅纵身一跃,瘦弱的身躯仿佛一只折翼的蝴蝶,骤然跌落。 那一刻,她的脸上带笑,是真正的感到了解脱。 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自然回天乏术,等凌君则和沈放赶到医院时,凌娅已经抢救无效宣布死亡。 沈放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凌君则,事实上他一直表现的过于平静了。缴费、办理手续,联系殡葬服务,除了看上去脸色非常差,他甚至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而这正是沈放最为担心的。 他怕凌君则会突然撑不住,凌娅毕竟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凌娅跳楼的时候还是穿着疗养院的病号服,沈放陪凌君则回家拿衣服,一进门,凌君则就直直冲向房间。 等沈放脱了鞋跟进去,见他站在衣柜前,柜子里翻得乱七八糟,他手里抓着件桃粉色的绣花帔,双眸紧闭,眼皮不住跳动着。 沈放放轻步子走到他身边,柔声道:“君则,你还好吗?”他缓缓将对方拉进自己的怀里,轻拍着他的背,“还有我在,难过你就哭出来。” 两人在寂静的深夜,就这样维持着这个姿势过了很长时间。 “沈放……”忽然,凌君则哑着嗓子开口道,“我现在只有你了。” 他哀痛地叙述着这个事实,让沈放心疼不已。 “嗯,我会一直陪着你,一辈子陪着你。你还有我,你还有我……” 凌君则逐渐收紧双臂,用力抱住他:“别抛下我。” 这个拥抱大力到让沈放身上感觉到了疼痛,但他却一点不想推开对方。 他也失去了父亲,知道那种锥心之痛,但他还有冯女士,还有疼爱他的外公外婆,而凌君则却瞬息之间失去了唯一也是仅剩的亲人,他简直不敢想象对方此刻有多悲恸。 之后的几天,沈放一直陪在凌君则身边,初八本是开工的日子,却因为是凌娅的落葬日,两人都没有去上班。 凌娅连个追悼会都没开,一切从简,凌君则没有通知任何人,只有他们两个送她最后一程。 凌娅被换上了生前最爱的戏服,凌君则为她化了素妆,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仿佛回到了年轻时最风光的那段日子。 两人目送凌娅被推进火化间,之后便在一旁等待。大约过了大半个小时,工作人员叫了凌娅的名字,让家属去领骨灰。 凌君则将装有凌娅骨灰的袋子放进骨灰盒中,苦笑道:“原来骨灰不是灰,我今天才知道。” 沈放帮他把盖子阖上,再用红布遮好,叹息道:“我也是前年刚知道的。” 凌娅生前便买好了墓地,似乎想要叶落归根,地点选在她的故乡,距离疁城两个小时车程的地方。 到墓园门口的时候,沈放才想起来没带香烛,就让凌君则先进去,自己去附近找找。 好在墓园周围香烛店挺多,沈放没花多少功夫就买好了。他顺着之前凌君则告诉他的号码一路找过去,很快远远见到了凌君则,但凌娅的墓前却还站着一个男人。 那人应该也有六十多了,眉宇间一道深深的刻痕,是十分威严的长相。没来由地,沈放觉得他与凌君则一老一少站在一起的画面,竟有种莫名的相似感。 心中一动,他突然意识到对方的身份。 沈放没有贸然上前,而是在原地等了会儿。他看到男人与凌君则说了几句话,随后对着凌娅的墓碑鞠了三个躬,接着又和凌君则说了什么,这才戴上墨镜往墓园出口走去。 沈放见他离开便走上前去,凌君则其实刚才已经看到他了,没等他问就自己说了出来。 “刚刚那个就是骗了我妈的男人。”他甚至连“父亲”这个词都不愿意用。 沈放将蜡烛点燃插好,说:“我猜到了。” “我让他以后都不要来了,他不配。”凌君则对着墓碑上凌娅的照片又说了遍,“他怎么配。” 沈放知道他有多恨自己的父亲,并没有劝他。 凌君则抽出三支香用烛火点燃,之后朝凌娅墓碑拜了三拜。 轮到沈放,他先是举着香拜了三拜,却没有马上将香插进香炉,而是对着凌娅的墓碑正色说道:“阿姨,您今天给我做个见证。我沈放发誓,这辈子永远要陪在凌君则身边,绝不抛下他一个人,不然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他弯腰插香,“阿姨您放心去吧,我会好好照顾君则的。” 直起身的时候,就见凌君则一脸复杂地看着他:“沈放,你其实不用……” “我就想这么做。”沈放一把搂住他的肩,“走吧,咱们找个地儿吃饭去。” 沈放作为一个留过洋喝过洋墨水的新时代年轻人,其实并不信鬼神,但只有这件事上,他希望能够应验。 要是将来的哪一天,他中了邪做出什么对不起凌君则的事,老天千万别手软,一道雷劈死他得了。 凌娅的死打击了凌君则,也刺激了沈放。 他决定,向冯女士出柜了。 第三十八章 虽说想好了出柜,但也不可能今天想明天就跑他妈面前说:“妈,你儿子给你找了个男媳妇。”,这一点计划性都没,实在不符合沈放的个人风格。 所以他左思右想选了个良辰吉日,正月十五元宵节,提前做好了准备,来迎接这个出柜的好日子。 这天在沈放外婆家吃好饭,他和冯桂枝又坐了会儿陪老人家聊了会儿天,大概九点多起身一起上了楼。 “你今天怎么要住家里了?我以为你还要去陪你那个小女朋友呢。”过年那会儿沈放说他对象家出了点事,从初五之后就没回来过,直到今天元宵节了才再次现身。她追问过对方家出了什么事,但沈放这小兔崽子嘴巴牢就是不肯说,真真是儿大不中留。 冯女士拿钥匙开了门,之后径自坐到沙发上握着遥控器开电视去了。 沈放将外套脱掉放到衣帽架上,犹豫了下,站到客厅中央,对冯女士道:“妈,我有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冯桂枝本来在调电视频道,见儿子一脸严肃,不由坐直了身体。 沈放二话没说直接跪在了她面前,姿势标准利落。 冯女士一愣,忙过去扶他:“你这是干嘛?你有话好好说,先起来!” 但沈放就跟双膝黏在地上了一样,死活不肯动。 “妈,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件事,你知道了肯定要生气,你就让我跪着吧。” 他这样郑重其事,让冯女士心惊不已,一时内心诸多猜测。 “你做了什么事啊?你别吓我……”她眼皮直跳,“你和你对象吹了?” “没吹,好好的。” “那你是为什么呀?” “我对象不是女的。” 一瞬间,世界都安静了,电视机里的声音好小都消失了,冯女士盯着沈放有那么一分钟没说话。 “你什么意思?”再开口的时候,沈放能明显感觉得出她语气的变化。 愤怒、恐惧、不敢置信,和他设想的差不多。 沈放直挺挺地跪着,眼睛一错不错地直视着对方,无比清晰认真地说道:“妈,我是同性恋,我爱上了一个男人。” 他的声音很稳很镇定,显然思虑已久。 冯女士双目大睁着,嘴因为吃惊微微张开,她涩然道:“你再说一遍。” 沈放一字不动又说了遍,这次还加上了一句:“我是认真的。” 冯女士过了几秒钟反应过来,勃然大怒下扬起手就是一巴掌,打得沈放半边脸颊火辣辣的。 “小赤佬,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什么同性恋,那是变态啊,你哪里学的这种东西,是不是国外学坏的?!”冯女士心中惊惧不已,她当然知道什么是同性恋,但那是不正常的,阴阳调和、生儿育女才是正道,男人和男人在一起算什么?算邪魔外道啊!她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孩子会做出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来! 沈放算准她会动手,顶着半张巴掌脸,不疾不徐道:“妈,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但我这辈子是不可能和女人结婚的。” 冯桂枝心中怒极,转身拿起一根鸡毛掸子,反握着往沈放身上抽,一边抽一边骂他。 “小畜生你怎么成了这样!你好好的人不做要去做变态,你让我怎么有脸去找你爸?你让我怎么跟你外公外婆说?你这小赤佬!我打死你算了!打死你算了!” 沈放被她狠狠抽在手臂上、背上、腰上,咬紧了牙不吭一声,硬`挺着让她打过瘾。 冯女士打到自己气喘吁吁,手到抬不起来,见沈放还是一副任打任骂的死样子,心中一股气憋得心肝脾肺肾都在痛。 她一把将鸡毛掸子往地上一扔,坐到沙发上就哭了起来:“造孽啊,我这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要让我碰到你个小煞星!” 沈放心里也不好受,他知道这件事不是任何人的错,但在见到冯女士的眼泪时,还是不可避免的产生了负罪感。 “妈,我还是你儿子,这点永远不会变。”他哑着嗓子道。 冯桂枝扶着额头,手撑在沙发扶手上,带着哭腔道:“我没你这样的儿子,你要是喜欢男人就不要叫我妈。我就问你,你有没有可能改好?” 沈放闭了闭眼:“这不是病,我没法改。” “好!”冯女士伸出手做了个“停”的手势,让他不要说了,“那我也是一句话,我绝对不会同意!” “妈!” 冯桂枝喝道:“你别叫我!我不可能同意,你死了这条心吧!”说完她起身朝自己房间走去,将门关的又重又响。 沈放一个人孤零零跪在客厅,半晌叹了口气,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可能跪太久,膝盖一阵阵跳痛,他抽着气,随后感到身上、脸上也无一不痛。 早知道不脱外套了,下手真黑啊!沈放艰难挪到自己房里,拉开衣服下摆检查了下伤势,被身上纵横交错的青紫吓了一跳。 嚯,怎么跟中了毒一样! 在床上坐了一阵,太安静了,反正闲着没事,他干脆拿出手机给凌君则打了个电话。 那头很快就接了,他问:“干嘛呢?” 凌君则道:“看元宵晚会。” “那有什么好看的啊?” “没东西看,瞎看看,有几个唱歌的唱得挺好。” 沈放刚想躺下,身体一动就感到一阵整个人快散架的剧痛袭来,龇着牙忍无可忍地嘶了声。 那头凌君则听到了问他:“你怎么了?” “哦,刚不当心撞到了。”沈放骗他。 “小心点,你都几十岁的人了还这么毛躁。” 沈放一听就炸了:“什么呀,男人三十一枝花好不好?” 和凌君则聊了会儿天,沈放心情自然而然就放松了。阴云散尽,效果神奇异常。 说着说着,沈放忽地提到:“你搬来和我一起住吧,我那公寓离我俩上班的地方都不远,周边也挺方便的,而且还大。” 他那套房子是四室两厅的,一间客卧一间主卧一间书房,还有间他一直空着,要是凌君则搬来和他住,他打算弄成影音室,以后休息天就能两个人窝在里面看电影看一整天了。 “和你住?你妈万一哪天去你那儿怎么办?”虽然十分心动,但凌君则还没忘记他们现在见不得光的状况。 “没事儿,你搬吧,我想和你一块过日子。” “没事儿?”他敏锐地觉出点不对劲。 “嗯。” “不怕你妈?” “不怕。”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啊?想和你住哪来的为什么?你不想吗?” “我不是说这个。”凌君则道,“沈放,你做了什么?” 沈放握着手机的手一紧,他没想到凌君则这么快就看出了端倪,沉默了片刻道:“我跟我妈说了……我说我喜欢男人,是个同性恋。” 那头顿了顿:“她怎么说?” “不同意呗,还把我打了一顿。” “痛吗?” “痛,身上痛,心里也痛。我觉得特别不好受,就想找你聊聊天。” 凌君则温言道:“想聊什么?” “你讲个笑话我听听吧。”沈放故意刁难他。 本来就是开个玩笑,也没想让他真说,但对面人静了会儿,竟真的开口了。 “……昨天元宵节,我让谷裳他们买点汤圆煮了分给大家吃,结果谷裳买了一种非常奇怪的水果汤圆,让我无法忍受。吃第一口的时候,我就跑厕所吐了。” 沈放好奇万分:“什么水果汤圆啊威力这么大?” “榴莲。”凌君则不堪回首道,“昨天臭了整间屋子,回家我都觉得能闻到那股怪味。不行,不能想,一想我又有点想吐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沈放放声大笑,“你真吐了啊?” “真吐了。” “哎哟我`操哈哈哈哈哈……” 那天晚上沈放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和凌君则聊着聊着两眼皮就开始打架。第二天起来一看,他整个人蜷在床上,手机就搁在脑袋旁,已经没电了。 睡了一觉起床,身上更痛了。沈放揉揉胳膊,活动活动肩膀,洗漱完后开了房门想去厨房找点吃的,但在见到餐桌前相对而坐的两个人时,一下有些懵逼。 那两个人一个是他妈冯桂枝女士,还有个……竟然是凌君则?!沈放差点做出揉眼睛看自己是不是产生幻觉了的动作。 本在低声交谈的两个人听到动静不约而同看过来,冯女士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转而对凌君则道:“你们的事我知道了,但我不同意就是不同意,没什么好商量的。沈放已经是三十岁的人了,我不可能把他关在家里不让他出门,也不可能做出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事。但我态度就摆在这儿,我不会认可你们的,死了这条心吧。”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现在你们两个都给我滚蛋,看到你们就心烦!”然后她就将沈放的外套什么的一股脑扔了过去。 沈放手忙脚乱接住了,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自己老娘赶出了家门,坐电梯下楼的时候还有点发怔。 “不是,你怎么来了?”沈放回过神,问,“你哪里来的我家地址?” 凌君则淡淡道:“问胡嘉乐要的,我跟他说要来看看你外公外婆,他没多问就给了。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你既然都为我出柜了,我总不能让你一个人面对,那样也太没男人样了。” 其实是一听沈放被打了他心里就有点着急,怕冯女士一觉睡醒更加生气,把沈放给打出个好歹来,这才大早上就赶到沈放家楼下蹲守,没想到刚到就碰上了冯女士买早饭回来。 冯桂枝对他有点印象,盯着他脸直接就问他是不是以前住在苋菓宅姓凌的,他说是,冯女士更奇怪了。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来走亲访友?” “我……”凌君则平生最不会撒谎,何况对方还是长辈,见瞒不过就只好老实交代了。 “这都找上门了啊?”冯女士乍听他就是自个儿儿子那男对象,又惊又怒,“瞧你这个样我有点明白沈放怎么会走上这条歪路了,栽你手上他不冤。但他混账,你是好孩子,你怎么也这么想不开呢?” 凌君则抿着唇不说话。 冯桂枝气不打一处来:“上来吧,杵这儿干嘛?” 然后他就跟着上楼了。 沈放刚刚被赶出来连个外套都来不及穿,这会儿觉得有些冷,就边穿边问:“你跟我妈说什么了?”刚看他们气氛还挺平和,他妈和昨晚揍他那个简直不是一个人。 “就说我小时候是怎么觊觎你的,你是怎么拒绝我的,长大了我们又是怎么相遇的。”他用了一个早上来告诉冯女士他是怎么和沈放相识又是怎么爱上沈放的,凌娅的事、他爸爸的事、疁剧那点事,他巨细无遗,将能说的基本都说了。 “操,你连这都说了?”沈放一想到连他妈都知道了他那点青春期躁动,脸都要红了。 “嗯,不过你妈说了,再怎么曲折波澜爱恨情仇跟她都没关系,她反对的是这件事本身,过程怎么样她一点不想知道。” 沈放叹口气:“是我妈会说的话。” 凌君则握了握他的手:“身上还痛吗?” “皮肉伤,过两天就好了。”沈放心情低落,但还是强打起精神,“啧,船到桥头自然直,走,我肚子饿死了,去吃点东西。” 两人开着车在外面随便吃了点,下午沈放说要帮凌君则搬家,今晚就住到他那里去。 “这么急?” 沈放瞪眼:“我柜都出了你还想等到什么时候?”他冒死出柜不就是为了和凌君则名正言顺的在一起吗! 凌君则有些被他震住,马上改口:“……那我回去收拾点衣服。” 沈放下午跟他一起回家整理东西,收拾了整整几大箱子,分两辆车刚好装满。 还剩最后个箱子搬下去就完事了,沈放大冬天热出一身汗,见凌君则站在柜子旁手里拿着个眼熟的铁盒子,上前一步抢过来。 “唉这不是你暗恋我那会儿专门用来装我东西的盒子吗?你还留着呢?”上次看到这个盒子的时候,他满心惶恐,如今再看到却成了满心得意。 这可是凌君则对他爱意深沉的铁证啊! 沈放将铁盒打开,里面少了支笔和烟,其它都在:“我记得有根烟来着,那烟呢?” “都多少年了,早抽了。”他记得就在搬家那天。沈放对他说要出国了,他心里很乱,当天晚上就开着窗,脑海里想着沈放的样子,在烟雾缭绕中边自`慰边将那支烟抽完了。 “你行啊,上次我就想问了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你什么时候学会我就什么时候学会的,”凌君则笑道,蜻蜓点水般吻了吻他的唇角,“放心,我只抽过你的烟。” 沈放被他笑得有点五迷三道,又想到这个人连抽根烟也只抽有他味道的烟,心里别提有多爽。他将铁盒放到一边,扯过凌君则衣领,一起倒向大床。 东西反正也收拾地差不多了,不如先打一炮满足了淫`欲再搬也不迟。仔细算算,他们也有大半个月没做了,沈放这会儿觉得有些憋得慌。 两人在床上翻滚交缠,铁盒被放置一旁,其中有只纸飞机已经纸质发黄,上面的字迹现在看来显得稚嫩可笑,正是在认识凌君则的那年暑假,沈放回家前写给对方的信。凌君则一直细心保存,距今已有十六年。 凌君则: 这个暑假我觉得最有意义的事,就是交了你这个朋友。你很厉害,不光是唱疁剧,还有学习方面也是,我应该向你多学习。我很高兴能认识你,还跟你分享了我最爱的漫画,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暑假发生的事! 今天我就要回家了,但我以后还是会来找你玩的,希望你不要忘记我。 我们各自加油,为了美好的将来而奋斗。你要努力学习疁剧,我也要努力迎接中考。 我们约定好了,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弟好朋友! 沈放 1999年8月29日 第三十九章 “对不起,您拨打的……”这已经是被挂断的第六个电话了,冯女士看样子是真不打算理他了啊。沈放注视着手机,无奈地吐出一口气,心中沉闷不已。 ……算了,回家吃饭。 见打不通电话,沈放只得收起手机整理东西准备下班。 他现在和凌君则同居,要是晚上对方有演出,他就在公司将就吃点,等对方演出完毕再下班一起去吃宵夜。要是片玉社没演出,而他又不加班,凌君则一般都会早早下班买好菜做好饭等着他回家。 他现在也算是个有家室的男人了啊!每每想到此处沈放都要暗爽不已。 他拎着西装外套推门而出,门口的秘书小姐这段时间下来已经见怪不怪他的准时下班,跟他告别:“沈总再见。” 沈放朝她点点头:“再见,你也早点下班吧。” 因为是准时下班,他坐电梯下楼的时候还遇到了公司的其他员工,不知是不是怕被老板骂下班跑得太快,众人别说互相交谈,连大气也不敢出,气氛着实尴尬。 “嗯……大家也赶着回家吃饭呢?”沈放本来想调解下气氛,奈何话一出口空气都凝滞了。 ——擦,这是被上司挤兑了吧? ——不要看到我不要看到我,难得早下班一次也会遇到领导,倒霉透了! ——反正我又没早退,不怕! 要是心理活动能具象化,恐怕就这一会儿轿厢内这小小的空间已经被刷了好几层弹幕了。 终于熬到一楼,大家作鸟兽散,头也不敢回地直冲大门。 沈放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刚刚说的那句话还挺容易引发歧义的,他耸耸肩往停车场走去。冬天的疁城六点已经是华灯初上了,停车场就靠几盏路灯照明,显得有些昏暗。 他走近自己的停车位,刚用车钥匙打开门,忽听脚下响起几声十分凄厉的动物哀鸣声。 “嗷~嗷!” 我`操,什么鬼?! 沈放被吓了一跳,连忙四下查看,但并没有看到有什么东西,又仔细听了阵,他干脆整个人趴到地上,用手机照明功能往自己车底下照去。 这一照,还真让他照到了。 有一团黑不溜秋的东西缩在他车底下! 凌君则听到门铃响的时候还觉得有些奇怪,因为沈放有带钥匙的习惯,从来不按门铃。但是当他打开门看到门外满是狼狈的沈放和他怀里不断挣扎的一团毛球时,奇怪就变成了错愕,再是好笑。 “你带什么回来了?” 沈放已经快抓不住怀里的小混蛋了,一个不查让它窜到了地上,一溜烟就往屋里逃。 “我`操`你别跑!脏成这样你不许乱跑!”沈放大惊失色地追过去,使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将那随意窜逃的小畜生缉拿归案。 凌君则关了门,见他身上又是灰又是黑爪印的,就说:“你要不先去洗个澡吧,顺便把……这只狗?这是狗吧,也洗一下。” 沈放也觉得自己急需要洗澡,身上都脏死了。他边夹着呜呜叫的小狗往卫生间走边跟凌君则解释:“我今天下班从车底下捡到的这只狗,当时黑暗里就两团绿光吓我一大跳。也不知道哪里跑来的,我抓了它老半天,整个人都快钻车底了。这货胆子特小,又特能叫,坐车里叫了一路,叫得我心慌气短的……” 凌君则跟他一起进了卫生间,将他脱下来的衣服裤子摸了遍全丢洗衣机了。 “我看它长得像我们以前小时候苋菓宅经常见到的那种小土狗。” “现在这种不叫土狗了,叫中华田园犬。” “……有区别吗?” 沈放边搓头发边道:“这是尊称懂吗?尊称!” 凌君则隔着淋浴间的玻璃门看见那小狗吓得瑟瑟发抖,浑身湿漉漉的怪可怜的,就问:“你是打算暂时收留它还是就这么养着它?” “其实我也没想好,一时冲动就带回来了。你说要是个京巴博美啥的还能找个人领养,就一中华田园犬谁要啊,别今天送出去三个月后就成某道盘中餐了,这不造孽吗?”沈放将头上的泡沫冲掉,快速在身上打了圈肥皂,“所以……要不咱们就养着吧?” 老实说他心里十分忐忑,毕竟现在是两个人过日子了,不能光他一个人说了算,媳妇儿的意见才是最主要的! 凌君则抱着胳膊靠在水池边,闻言点了点头:“那就养着吧。” 沈放高兴地差点抱着小狗转圈圈,等他把小狗也洗干净了,凌君则拿着一块大毛巾已经在外面久候多时了。淋浴间门一开,凌君则一把擒住向外窜的小土狗,将它用毛巾整个包起来揉搓。 小畜生又是一阵假嚎,要多惨有多惨。 奈何它这次碰上的事凌君则这个不为所动的主:“你穿好衣服去外面热下菜,我给它把毛吹干了就来。” 沈放甫一接触到冷空气直挺挺打了个哆嗦,飞快穿上了凌君则给他拿来的干净衣物,接着俯身在对方嘴角亲了口:“我家媳妇真能干啊!” 沈放刚洗完澡,浑身香喷喷甜腻腻的,像块可口的大蛋糕。 “去吧。”凌君则用没拿电吹风的那只手轻拍了下他的屁股。 等给蔫了吧唧的小土狗吹完了风,沈放那边也热好菜了。 凌君则将小狗抱到餐厅,放到地上,但是小狗似乎对陌生环境心存恐惧,夹着尾巴不停发抖。 “给它弄点吃的吧,我感觉它饿了。”沈放扒拉着白米饭,吃得香甜。 不是他自卖自夸,他家君则的手艺绝对比得上五星级酒店大厨啊,以前他每顿顶多吃一碗饭,现在常常要再添半碗,这小半个月吃下来都把他吃胖了。 凌君则拿了个一次性杯子给盛了点水,再将一张旧报纸对折摊在地上:“给它吃什么?” “骨头?”沈放没养过狗,老实说也不是很清楚,就记得以前胡嘉乐家似乎养过,就是给吃一些残羹剩饭和肉骨头之类的。 凌君则摇头:“好像不能喂骨头,不然先给它吃点饭看它吃不吃吧,明天我再去超市里买点狗粮。” 沈放闻言去电饭煲里挖了一大勺白饭丢在报纸上,两人聚精会神盯着那黄不拉几的小土狗,见它小心翼翼地靠近食水,先是浅尝一口,觉得没问题,马上张嘴大口大口吃了起来,都松了口气。 凌君则道:“看样子饿了不少时日。” 两人吃过饭逗了会儿狗——实际上就是沈放不时拿会发声的东西吸引狗的注意,狗在一边惊惧地盯着沈放,凌君则看他的电视新闻。十点半左右,将狗单独留在外面沙发上,他们俩便回屋睡觉了。 沈放本来都把眼睛闭上了,突然想到件事,拍了拍一旁的凌君则:“你说咱俩上班忙,都没时间遛狗,有时候回来都大半夜了,是不是不太适合养宠物?” “你才想到啊?” 沈放有些惭愧:“……那不是看它太可怜了都没空想别的嘛。”现在冷静下来了想的就多了。 凌君则翻了个身,在他耳边蹭了蹭:“明天我把它带去片玉社吧,那里每天都有人能陪它玩,还能让它看家护院。你要是想它了,也方便去看它。” 沈放大喜过望:“小则则,你怎么这么聪明呢!我眼光怎么这么好呢!”说完抱着人黑灯瞎火的就一顿猛亲。 亲完了他又说:“总要给它取个名字吧,叫啥?狗蛋,二丫,旺财?” 凌君则半晌无话,沈放以为他睡着了,摇了摇他。 “你好歹是个靠创意赚钱的,怎么想出来的名字如此俗不可耐?” 沈放笑着辩解:“我的脑细胞都在想创意的时候用完了,这种小事就不要启用我的创意细胞了,再用就过度了。要不阿黄,小黄,黄黄都行啊!” 凌君则:“……” 沈放:“怎么样啊?选一个。” 凌君则重重叹了口气:“就阿黄吧。” 从此,片玉社多了一名叫做“阿黄”的成员,凌君则去办狗证的时候还特意让人在品种那栏里写了“中华田园犬”而不是“土狗”,以示尊重。 第四十章 这次片玉社版的《铁冠图》成功演出,为片玉社彻底打响了名头,也让更多疁剧优秀人才看到了民营曲社的实力。以前传习院毕业出科的人里,十个有九个都是想加入国营曲社的,现在却也会考虑下像片玉社这样的民营曲社了。毕竟能出成绩,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这天沈放下午见了个客户,谈完要事后,因为会谈地点离片玉社不远,他就让下属回公司,自己直接去找凌君则了。 院子里的阿黄已经长大了一圈,沈放跟他玩了会儿,随后进了小洋房。一进门,他就觉得今天气氛有点不对,众人对着凌君则办公室方向指指点点的,眼神颇为诡异。 他抓住谷裳询问:“大家干嘛呢?是来了什么大人物不成?” 谷裳小小声对他说:“不是,是李姐姐来了,和师兄办公室里聊着呢,大家都在猜她是不是要回来了。” “哦,她啊。”沈放顿时兴致缺缺。 不是他小心眼,就李涵云这种落井下石的人他还真看不惯,什么玩样儿啊还有脸回来! “过年那会儿师兄不是说他有对象了吗?我在想是不是李姐姐,她一直挺喜欢师兄的,会不会这次她走了,师兄幡然醒悟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然后就把李姐姐追回来了啊?” 沈放顿时有些刮目相看,小丫头还挺会编啊。 “不是她。”沈放不要脸地自夸道,“你师兄喜欢的人别的不说,人品肯定没问题。” 谷裳皱眉:“不是吗?也是哦,李姐姐这次做得是蛮过分的,害得我们差点出大篓子……”她对沈放道,“而且我听人说,白柳天芳最近可乱了,他们书记被人举报了,说他利用职责之便乱搞男女关系,处处提携自己的情人,打压不听话的社员,还说……他们排的《铁冠图》和我们之前丢弃掉的那版旧版特别像,陈教授气得要死,说对方肯定就是抄袭了他的剧本!” 怎么又是抄袭? 沈放不像谷裳那么涉世未深,一听这事想的就比较多。 首先这剧本会泄露肯定不是偶然,必定是片玉社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漏出去的,而现在怎么看那个环节都只能是早就和白柳天芳暗通款曲的李涵云;其次这白柳天芳处处针对片玉社,实在非常奇怪,一个国营曲社和一个民营曲社互别苗头,这为了什么啊;最后,凌君则一定跟白柳天芳结下过什么梁子,他当时会从白柳天芳出走绝对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简单,说不定也是白柳天芳针对片玉社的主因之一。 谷裳和沈放聊了没两句,那边紧闭的办公室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李涵云红着眼睛走了出来,见到他俩的时候先是一愣,接着有些尴尬地朝沈放点了点头。沈放不好落她的面子,便回以敷衍的微笑。 凌君则跟在李涵云后面也出来了,但只送到门口就不动了,指挥谷裳道:“小裳,你替我送送你李姐姐。” 李涵云连忙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不用送了。”边说边往大门口走。 “李姐姐你别走这么快啊,我送送你!”谷裳追着她一路出去了。 沈放抱着手臂不远不近地看着凌君则,表情玩味,凌君则也看到他了,与他对视须臾,接着表情淡淡地伸出两指往他方向一勾,随后便转身进了办公室,干净又利落。沈放顿时有种刚毕业那会儿被BOSS大喊一声“Sing”叫进办公室的即视感。 沈放跟他进了办公室,顺手关上门:“李小姐来找你叙旧啊?” 凌君则坐椅子上看向他:“吃醋了?” “你太好,认真吃的话我大概吃不过来。但生活总需要调剂,所以我偶尔还是要吃一下的。”他半坐在书桌上,看到凌君则背后多了一副油画,画得竟是对方的刺旦造型,问,“这画谁送的?” 凌君则转头看过去:“赵老送的,他说他早就想送我一幅画了,一直没机会,这次听了我们曲社的《铁冠图》回去之后灵感迸发,几天就画完了这幅画。” 沈放起身走过去近距离观摩了下那幅画,赞叹道:“画得真好!” 西式的画法,中式的人物,将《刺虎》最经典的一幕通过画像永远的定格了下来。画面中一支虎被一剑穿胸,满脸不敢置信,而费氏脸上那种悲壮中混杂着愤怒、解脱与不甘的情绪,同样也被赵老捕捉地淋漓尽致。 舞台上的凌君则,耀眼地犹如一颗闪闪发光的宝石,那样的迷人,那样的受人瞩目。而随着他的成功,必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他、爱慕他,这点让沈放既感到不安,又万分骄傲,有时候甚至还会生出几分与有荣焉来。 凌君则道:“李涵云今天是跟我告别来的,她打算离开舞台以后不唱疁剧了,改做别的营生。还说那时候是被鬼迷了心窍才会投奔白柳天芳,她很后悔,希望我能原谅她。” “你怎么说?” “我祝她以后一帆风顺,至于别的就不要提了。” 沈放冷哼:“我看她来告别是假,想要你主动提出让她回片玉社才是真吧!” “那就不知道了。”左右也不可能让她回来的。 这天晚上凌君则没有演出,两人便抽空享受了下普通情侣的约会,去看了场电影。 看好电影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回到家沈放先洗了澡,洗好后就开始看电视。 他俩都不是很喜欢看现在流行的选秀节目或者真人秀,除了电影也就看看新闻,凌君则偶尔会看下戏曲频道。 沈放申请了个有回放功能的机顶盒,这样就算他俩工作再忙也不怕错过任何想看的节目了。 凌君则在洗澡,沈放浏览着电视里的一条条新闻,忽然众多的新闻中有一条新闻标题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条疁城当地的社会新闻,标题十分吸睛,叫“国营曲社书记男女关系混乱,爱好嫖宿幼童,禽兽不如”。 沈放心中猜测十有八九这就是谷裳今天跟他说的白柳天芳那被人举报的书记了,迫不及待点开了那条新闻。 主持人条理清晰地诉说了事情的经过,白柳天芳的书记“何某某”玩火自焚,被联名举报,说他不仅和曲社内的“杨某某”关系暧昧,还经常组织人员嫖宿幼童,这个幼童有男有女,年龄都是在十岁到十五岁之间学戏的孩子…… “操`他妈禽兽啊!”沈放咬牙切齿看完了这则新闻,又上网搜了下详细情况,发现某论坛的疁剧小组早炸开了锅,关于此事的帖子已经盖起了高楼。 沈放快速翻了那帖子,惊叹这个叫何国明的还真是个畜生,色就算了,还变态,喜欢玩年轻漂亮的小孩子! xxxxx:YXX跟他的时候年纪大了点,不然现在更受宠。刚从传习院出来的漂亮孩子,只要能留在他们曲社的哪个没遭过毒手啊,这人就是个色中饿鬼。 Xxxx:我听说过一个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说现在很有名的某人,以前一直被HGM打压,不让他唱,后来这人的妈妈跑去求H,被H一阵羞辱,这人就忍无可忍把H打了一顿,为此差点闹到警局留下案底,后来还是多方打招呼,这人现在的师父发声才没有断送前途…… XXX:回LS,是真的。以前听说的时候还觉得这人气性大,自己唱得不好还怨别人,然后自从听了他唱的旦角后,我脸都肿了,HGM当年是有多瞎才会选YXX不选他?! XXXXX:你们说的是LJZ吗?我擦,那老变态连我男神也敢染指???!!我怒了!想想男神小时候那脸,老变态这也敢下手!都让开,我要阉了他! XXX:就是他。我也报个料,老变态和他那个姘头当年都不爽LJZ,后来看他火了,不知道他们两个里哪个脑残想出来的,买通了网络营销号去黑L,结果被人家的合作伙伴打脸了,尴尬的我都没脸看了。 XXXX:哈哈哈LS你说的我知道,目睹全过程,合作伙伴神队友,打脸啪啪的! …… “看什么呢?”凌君则从浴室内走出来,身上带着水气,整个人嫩得跟出水芙蓉一般,“瞧你一脸严肃的。” 但此时的沈放却无暇欣赏,他啪地合上笔记本,黑着脸道:“凌君则,我生气了。” 凌君则一愣:“生什么气?” “你当年在白柳天芳到底怎么回事?”见对方要说什么,沈放先提醒他,“这次你别想骗我,我都调查清楚了。说、实、话!” 这样的沈放对凌君则来说是陌生的,一本正经地生气,浑身散发着蓬勃的怒火,仿佛只要他说错一个字对方就再也不理他了,让他心里直打鼓。 最后权衡了下利弊,凌君则只好将与何国明的恩怨全部说与了沈放听,包括这一切的源头,那场无疾而终的“山梅杯”比赛。 没想到听完他的叙述,沈放不仅没消气,反而更加怒不可遏。 “你当时怎么能没告诉我?!”他气得浑身发抖,眼睛都要充血了,“那个老变态,我`操`他妈!怪不得你莫名其妙连个名次都没有,你那时候可跪得膝盖都青了,原来都是因为那个老畜生!我`操,你……” 沈放越想越气,像头暴躁的野兽一般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要是何国明在他面前他绝对能把人生嚼了。 “都过去了。”凌君则安抚他。 “所以你怎么能没告诉我呢?你被那老混蛋潜规则的时候,还有被他排挤的时候,你凭什么不告诉我啊?!”那时候明明他俩那么好,凌君则怎么能把他瞒得死死的什么都不说呢?就是因为事过境迁知道有这么回事才让他如此受打击啊! “你知道了能干吗?”凌君则问他。 凌君则性格其实就这样,很少有东西能真正入他眼得他重视,何国明、杨茜茜之流也不过是过眼云烟,虽然讨厌,但他并不会把他们放在心上。 他的心,永远只装最重要的东西。 沈放恶狠狠道:“帮你踢爆那孙子的卵蛋!” 凌君则闻言笑了起来,沈放还是觉得不爽,一把扑过去,将正笑着的他压在身下。 “你笑个屁,老子都要气死了!”沈放皱着眉头,用手指一点点描摹凌君则的五官,“我受不了这个。你那时候那么委屈,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能为你做,还整天傻乐,我……”那种极端的懊悔和心痛,让他无所适从。 “沈放,没事了,都过去了了……”凌君则伸手搂住对方,让他趴在自己身上,用手轻轻抚摸他的背脊,“他不是没潜成吗?都给你潜去了。” 沈放趴了会儿,猛地直起身:“他那时候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 凌君则缓慢地眨了下眼,最终喉咙里发了一个音:“……嗯。” “我`操,他碰你哪里了?!”沈放一下急眼了。 老变态竟然敢碰他的人!他要炸了,要睡不着了! 凌君则想了想:“好像碰过胳膊……” 沈放将他衣服一扯,露出胳膊,一口咬了上去,又吸又舔,弄了个红艳艳的草莓印。 “还有呢?” “腰也……胸口……大腿好像……” 沈放将他全身上下吻了个遍后,这回是彻底炸了,抓着凌君则头发咬上他的唇,差点把对方的嘴都给咬破。 “你在耍我吧!”这会儿他也发现问题了,以凌君则的性格哪能让他吃这么多豆腐。 “对不起。”凌君则道歉地也十分干脆,完了凑过去吻他,“你刚刚的样子太逗了,不知不觉就……”触一下又马上分开,“让人想欺负你。”再吻上去。 “唔擦……”沈放含糊间发出一声粗鲁地咒骂,随后便完全沉浸于对方带给他的热吻中了。 凌君则扒掉沈放的睡裤,露出他光裸饱满的臀`部,不住揉`捏着,直揉得沈放腰软腿软在他身上化成了一滩水。 沈放感觉到他在按压自己的穴`口,不自觉地收缩了下,引得身下的人一阵轻笑,胸膛发颤。 “今天你不准动,我来动。”沈放一手按在凌君则胸口,另一手从床头柜里拿出一盒套子和一瓶润滑剂,不容置喙道,“这是对你的惩罚!” 凌君则松开手,四肢摊开,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哦。”便当真不动了。 沈放咬着牙替自己做润滑,做得身心俱疲,最后要为凌君则戴套子的时候,怎么也戴不好,火一起就把套子扔了直接坐了上去。 他把住凌君则的阴`茎,坐得缓慢而艰难,等到全部吞进去了,两人具是松了一口气。 做被进入的那方,刚开始总是会很难受的,因此沈放的小老弟不可避免又委顿了下来。凌君则怜惜地摸了摸它,刚要安慰一番,就被沈放拍开了手。 “谁让你动了?”眉尾一挑,他开始上下起伏吞咽起来。 后`穴将粗大的肉柱不断吞进又吐出,往上抬的时候偶尔会露出一截艳红的肠肉,淫靡异常。 沈放双手撑在凌君则身上,不时抚摸他的腰线后腹肌甚至是两乳,把性`爱的节奏控制的很好,让人心痒难耐,又不会过于温吞。 “啊……唔嗯……”他让肉柱每次深入的时候都若有似无地摩擦过体内的前列腺,让快感一点点累积。 但随着快感越来越激烈,沈放的腰也有些软了,两股颤颤,速度竟有些慢了下来。 凌君则此时却是食髓知味,忍不住用腰力往上顶了顶:“哎,这就不行了?” “啊!”沈放被他顶得惊叫一声,用着湿润的双眸瞪视他,“你乱动什么?” “我难受,”凌君则满脸无辜,“官人,你动一动罢,求你了……” 沈放被他叫得体内欲`火更炙,浑身要烧起来了般,下`身直挺挺翘在那里,滴下几滴透明的粘液来。 “叫唔……”他再次颠簸起来,如同骑在一匹烈马上。 凌君则没听清他说什么,喘着气问:“……什么?” “再叫我……哈啊……”他越坐越快,肠壁不断收缩,明显就要到达顶峰,“快叫!” 凌君则到底爱他十多年,顷刻明白过来他话里意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但也还是顺从地叫了。 “官人,你动得再快点……我马上……就要射了……” 沈放随着他的叫`床声果然动得更快了,最后几下他知道自己要高`潮了,便握着下`身的阴`茎边坐边撸,几乎前后同时到达了顶点。 满手白浊,大腿一阵阵痉挛,高`潮来得又快又猛,沈放头脑一片空白,仿佛即可就要魂飞魄散。 而就在此时,一直乖乖不动的凌君则忽地扣住他腰,又是几下重重地顶入,插得沈放只能颤抖地发出几声如同呜咽般地呻吟。下一刻,他便感到体内的硬物射出数股激流,那温凉的液体瞬间填满他的后`穴,竟让人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嗯……”沈放抬起身体,让逐渐软下来的性`器滑出体外,然后往旁边一倒,躺到了凌君则身边。 他的心脏仍剧烈跳动着,似乎马上要撑破胸膛跃然而出般。 “好累。”感到有什么东西顺着自己的股沟流下来,沈放伸手一摸,摸到满手精`液,嚷道,“小则则,你内射了!” 凌君则平复了呼吸,缓缓坐起身:“谁让你连戴个套的时间都等不及的?”说着拉起牛皮糖一般的沈放,连拉带拽带抱地将人拖进了浴室。 等再出来的时候,已近午夜,两人感到有些累,又都是要早起的人,便选择了相拥而眠。 第四十一章 沈放的客户群,一部分是他以前的老客户,一部分是老客户带来的新客户。有时候工作需要,他也会飞往国外出差,少则几天,多则几周。而这次有个客户需要他亲自前往接洽,为期一周。与凌君则确定恋爱关系以来,这还是沈放第一次出远门。 “不想去了!”正理衣服理到一半,沈放将拖箱一合,罢工了。 凌君则在给他拿旅行出差必备的一些常备药、创可贴之类的小东西,见他如此,动作不停地问:“为什么不想去?” 沈放盘着腿,一手支在膝头,托着下巴视线随他身影而动。 “舍不得你。”他坦诚道。 凌君则手一顿,心中的不舍也被他这句话勾了起来,但他并未表现出分毫,只是走到沈放面前缓缓跪坐下来,然后倾身吻住对方的唇。 俩人浅浅吻过便分开了,凌君则揉了揉沈放的头发:“傻瓜,我就在家里等着你呢,有什么好舍不得的?一周转眼就过去了,现在网络这么发达,想天天见面也不是什么难事。” “啧,这怎么能和真人比?”沈放泄气地将脑袋撞进他怀里,“习惯了你睡我身边,晚上我睡不着怎么办?” 没了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味、熟悉的心跳声,总觉得这是失眠的前奏啊! 凌君则将手按在他后颈处轻轻捏了捏:“那你睡前打我电话,我唱小曲给你听?说不定唱着唱着你就睡着了。” 沈放笑道:“你别闹,你一唱我哪儿睡得着?更精神了还差不多!” “怎么就精神了?” “唉你明知故问,”沈放抬头,“还能怎么精神?小老弟本来睡着,被你一唱起来了呗!” 凌君则被他这生动形象的描述给彻底逗乐了,趴他肩上笑得直不起腰。 “沈放,我怎么这么爱你呢?”说着肩膀还一抖一抖的。 沈放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示爱搞得也有些措手不及,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要是他脸皮薄点,这会儿该是红里透紫了。然而经过这些时日的情话特训,他早已练就铜墙铁壁,无论是自己说还是听别人说,都不大会脸红了,最多也就心里有些不好意思。 “那是,你不爱我爱谁啊……”沈放轻笑着抱住他的腰,思忖片刻道,“我也很爱你,凌君则。” 凌君则的笑声忽然就止住了,他还是维持着抵在沈放肩头的动作不曾抬头,呼出的气息温热而湿润,仿佛能穿过衣料直透胸腔,将沈放的整颗心都捂得暖融融的。他也不催促,就这么静静地抱着对方。 良久,凌君则才低低的、长长的“哎”了一声,算作答应。 小则则脸皮薄,这会儿是不是脸红了? 沈放其实特别想看看凌君则现在的表情,但给忍住了,因为他怕看了之后一发不可收拾,来个饿虎扑羊大战三百回合什么的,明天赶不上飞机就糟糕了。 工作再不情愿也是要去的,一番温存之后,沈放还是认命地整理起了衣物,于翌日一早便飞离了自己的爱人和小窝。 这沈放一走,凌君则本来没觉得什么,想着两人也不过同居没几个月,应该不至于太难熬。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天真,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睡觉,什么都是一个人,回到家也是静悄悄、冷清清的,让人提不起劲儿来。沈放有没有失眠暂且不说,他倒是确确实实的失眠了。 沈放走的第三个晚上,他辗转难眠,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凌晨,实在睡不着,想着沈放那边是下午一点多,先发了个短信过去问对方忙不忙。 沈放那会儿其实在跟客户吃饭,快吃完了收到凌君则询问的短信,知道他肯定是想打电话又怕打扰自己,立马跟客户说了声抱歉便离座到僻静处给他回了电话。 “怎么了?你那边都快一点了吧?”沈放可以不记得本地时间,但国内时间却还绝不会忘。“睡不着,官人你能唱首小曲助眠吗?”电话那头传来凌君则清醒的声音。 沈放调笑道:“哎哟!这是想我想的失眠了还是怎么地?” 虽然之前他说怕自己失眠,但真的到了地方,整天忙着和客户洽谈确定方案,睡眠严重缺失下每晚回到酒店倒头就睡了,根本没空失眠。 凌君则幽幽一叹:“想你想的。特别想特别想……想得我心都痛了,一闭眼脑海里就都是你。” 沈放周围阳光环绕,人群熙熙攘攘,凌君则的声音近在耳畔,宛如一抹朦胧的月下幽兰,散发着沁人的冷香,闻得到,触不到,令他魂牵梦绕却也莫可奈何。 那瞬间,不是瞎说,沈放真的很有冲动立刻买机票飞回对方身边,从此以后都不出远门了,就挂在凌君则身上当个佩饰,日夜相伴。 奈何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终究只是想想而已。 他清了清嗓子:“小曲官人是唱不了了,不然给你念段催眠词怎么样?” “……什么催眠词?” “容我回忆下怎么写的。”沈放想了想,张口就来,““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 凌君则:“……” 背了一段,沈放停下来问:“怎么样?睡意来了没?” “不是,你背个《出师表》能有什么催眠效果?” “怎么没了?我上学那会儿每回翻到这一课都特别困、特别想睡!” “那是你晚上做什么坏事去了吧……” “话不能……” 一番说笑,不知是不是和沈放聊天聊得心情舒畅身体放松了,困意席卷而来,没一会儿凌君则就感到有些疲倦,打起了呵欠。 “你看,我说有用的吧。”沈放笑着与他道了晚安,让对方先挂了电话。 “你妻子吗?”重新回到餐桌上,客户随口问道。 沈放只愣了一秒便笑着点了点头:“是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离沈放出差回国还有不到两天,凌君则掰着手指数日子,都要相思成疾了。 而在这第五天的晚上十二点多,沈放公寓的座机猝然响起。 凌君则从睡梦中被惊醒,皱眉接起电话:“喂?” “小放?是小放吗?”说话人的声音相当苍老,凌君则几乎一瞬间就想到了对方的身份。 “是沈放外婆吗?” “对对对,是我……你是?” 凌君则用最快速度编了一个无懈可击的慌:“我是沈放的朋友,最近住他家里。” “那小放人呢?” “沈放他到国外出差去了。” “什么?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老人家声音有些急,“这可怎么办,急死人了!” “外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是沈放的妈妈呀,她晚上肾结石痛到叫救护车,送到医院之后打了针杜冷丁才止痛,然后医生说石头挺大的,要做什么激光碎石,要住院的,我就想通知下小放,没想到这么不巧他出国了……”沈放外公外婆年纪都大了,腿脚也不方便,要他们照顾住院的女儿实在吃力,医院虽有护工,但到底不比家里人仔细周到。 凌君则一听竟然事关冯女士,赶忙翻身而起,边打电话边套衣服:“你们现在在哪个医院?外婆你不要着急,我马上过去!” 老人家怔愣片刻:“啊?你不用,你不用来,这个太不好意思了,不行不行……” 凌君则道:“没事的外婆,沈放妈妈就是我的妈妈,他不在我替他照顾是理所应当的,您把医院报给我吧。” 老人家又推辞了几句,在凌君则一再劝说下才报了医院名称。 凌君则挂了电话就风驰电掣般地拿好现金钥匙和手机出门了。半夜车好开,没用多少时间他就到了冯女士他们所在的医院。 他进病房的时候冯桂枝正在挂水,明显不知道自己老娘打过沈放家的电话,见到凌君则的时候本就难看的脸色一下子更差了。 “你怎么来了?”她没好气地问。 凌君则轻声道:“外婆通知我的。” 沈放外婆今年都七十多了,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耳聪目明的小老太太,任是没认出来凌君则,还激动地跑过去握住对方的手说:“你就是小放的朋友吧,哎哟这次谢谢你了!你怎么称呼啊?” “叫我君则就好。应该的,外婆你不用这么客气。”他看了眼时间,已经都要快两点了,就道,“外婆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照顾着。” 老人家又是左一句不好意思右一句不好意思,可能确实精力不够,也没过多推辞:“那就麻烦你了,我这把老骨头是快撑不住了,还好有你来了。”转头对冯女士说,“桂枝啊,我明天再来,你爸在家肯定担心死了,我先回去了啊!” 冯女士心烦意乱地摆摆手:“好好好,你先回去吧,路上当心点。” 凌君则将老人送到了电梯口对方便要他快点回去了,等他再次进到病房,与冯女士面面相觑,两人具是无言以对,他只好在一旁椅子上默默坐下。 第四十二章 “沈放呢?”冯女士闭着眼靠在床头。 “出差去了。” “你们住一起了?” “嗯。” 冯女士睁眼瞅了瞅他,嗤笑一声,接着又闭上了眼。 凌君则安静坐在一边,对方不开口,他也不会多嘴说什么多余的话,看药水吊完了,就叫护士来拔针,从头到尾没有一丝刻意讨好,一切举止都显得十分自然。 等冯女士睡着了,凌君则就去走廊里打了电话给沈放。 沈放乍听自己老妈住院了非常着急,凌君则就安慰他,说一切有他,而且肾结石也不是什么大病,让他不用太过担心。 这种万事有对方扛着的感觉,沈放作为男人也不得不承认,让人心里十分踏实了,好似天塌下来也由他顶。 沈放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说,但临到嘴边又觉得矫情,干脆总结成了一句。 “辛苦你了。” 凌君则嘴角微翘:“说什么傻话。” 俩人又说了些话,挂了手机后,沈放等了几个小时,到国内的早上八点,给胡嘉乐打了个电话。 “大清早的找哥干嘛?”胡嘉乐刚刚睡醒,声音懒洋洋的。 “我有个事找你帮忙……”然后沈放将冯女士住院的事跟对方说了,还说了现在凌君则在医院里陪着,说到一半,胡嘉乐忍不住打断他。 “凌君则怎么会在你家?” 沈放没有瞒他:“我跟他在一起了。” 那边像忽然断线了一般,静了许久。 “老沈,是我想的那样吗?你跟他在一起了,你跟他……搅基?Gay?男男?”胡嘉乐迟疑道。 这件事其实迟早要让胡嘉乐他们知道的,沈放连他妈那关都过了,胡嘉乐这种连boss都不算的小兵甲他根本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对,能上床的那种。” “我`操!”内心过于震惊,胡嘉乐忍不住骂出声来。 “我跟他说来话长……”沈放简单几句话概括了下他与凌君则小时候是怎么回事,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你们那时候就有一腿了?!”胡嘉乐此时整个人简直就是一个大写的“懵逼”,内心无数草泥马飞驰而过。 沈放道:“也不能这么说,细节我回来再跟你和钟憶讲,你先替我去医院看下我妈,顺便劝劝她。” “你妈也知道这事?” “嗯,我元宵节那晚出柜了。” 胡嘉乐半天憋出三个字:“你牛`逼!” “所以君则一个人照顾我妈我有点不放心,我妈那人脾气你知道的……”他现在特别担心冯女士会对凌君则动粗,恶婆婆欺负善良小媳妇什么的,不是沈放多想,这完全就是他妈会做的事。 胡嘉乐想了下那画面,打了个哆嗦:“我知道。不过你出柜你妈竟然没把你腿打断我也是很惊讶。” “……”沈放不打算告诉他自己挨了一顿胖揍这件事。 胡嘉乐接着道:“你俩的事终究是你俩的事,我做这行的也不是思想守旧的人,肯定不会因为你们的性向就怎么怎么样的,这点你放心。你妈那边我也会给你去劝劝,但老一辈的传统观念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你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这些沈放早就想过,此时听胡嘉乐这么说,心中难免升起了些许苦涩,不过除此之外,也有对对方理解他们的感激之情。 “我明白的,谢谢你了,哥。”不过不管前路如何,他都不会再松开凌君则的手就对了。 胡嘉乐笑了笑:“兄弟不说这些!” 当胡嘉乐去到医院的时候,冯女士刚做好碎石手术,沈放外婆也在。凌君则站在病床边,听老人家说沈放小时候那些糗事,不时搭上两句,脸上笑得温柔。 哎呦,看样子沈放那厮没开玩笑,他和凌君则真在谈恋爱! “姨,我来看你来了!”他笑嘻嘻进了病房,沈放外婆见了他满脸惊喜,连一直默然不语的冯女士也面露惊讶。 “你怎么来了?”她问。 “沈放不放心你,让我来看看。”胡嘉乐老实道。 “小毛病,能有什么事,再过两天就能出院了。”虽说和儿子吵架闹翻了,但知道对方还在关心自己,没忘记自己这个老娘,冯女士神情都柔了不少。 胡嘉乐问了下冯女士的情况,又和沈放外婆聊了两句,此时已经快到中午了,他见凌君则满眼红丝,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就提议让凌君则将沈放外婆送回家,自己也顺便回家休息下吃个饭洗个澡什么的。 他道:“这里我先守着,你们回去吧。” 冯女士也说:“我又不是瘫床上动不了,多大点事啊,你们都回去吧,我这不需要人照顾!” 沈放外婆不放心女儿,想留下,冯女士一指凌君则,命令道:“把外婆送回去。”转向老母亲,“别我这没好呢就把自己折腾病了,我爸还要你照顾呢,你赶紧回去!” 沈放外公这几年腿脚不便,走路用拐杖都十分吃力,再不是当年那个健步如飞来往各个花鸟市场的小老头了。 沈放外婆没法儿,只好起身:“那你自己当心哦,我晚上给你煲个鸡汤,补补身体。” 胡嘉乐道:“放心吧外婆,我在呢。” 凌君则扶着老人家,临走时对冯女士说了句:“阿姨,你好好休息,我晚点再送外婆来看你。” “不用,太麻烦了。” “不麻烦。” “你……”冯女士本来都要骂人了,触及凌君则那张一夜没睡有些苍白的面容,生生忍住了,不耐道,“妈,你把钥匙给他,让他去沈放房间睡,省得跑来跑去了。” 冯女士这人性格豪爽,放古代就是个江湖侠女,因此是做不出好心当做驴肝肺这种事的。 一码归一码,反对归反对,瞎吵瞎闹她还是不会做的,因为她深知这种两败俱伤的做法,根本不会有用。 她的崽她知道,沈放固执起来不亚于她。 沈放外婆闻言连连点头:“好的好的,这样最好了。”说完在凌君则搀扶下与他们告别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就剩胡嘉乐和冯女士两个,胡嘉乐摸摸鼻子,道:“姨,沈放都跟我说了。” 至于说什么,大家心里都明白。 冯女士冷眼看他:“他让你来做说客?” 胡嘉乐被一眼看穿,也不尴尬,笑道:“姨,你老实说,除了凌君则那性别,你还有哪里是不满意的?” 冯女士不说话了。 除却性别,无论长相、工作、才情、对她儿子的上心度,那都是无可挑剔的,但就性别一条,足以把这些好全部抹杀。 “姨,这年头找个真心人不易啊,你作为沈放最亲近的亲人,何苦让他为难是吧?现在社会风气开放了,同性恋不稀奇的,我就遇到过很多……” 冯女士目光如箭射向他:“你不会也是吧?” 胡嘉乐愣了下,随后大窘:“我?我不是,我就是心没定,不想被婚姻束缚。姨你看我浑身上下这直的,像同性恋吗?” 冯女士冷淡道:“沈放和刚刚那个就像了?” “……”胡嘉乐竟无言以对,咳嗽一声道,“姨,现在大家对这个都很开放了,国外有些地方同性也是可以结婚的,没必要成见这样深啦。” 冯女士看他一眼,叹口气,跟他说起心里话:“你姨也是见过世面的,这个我早知道了。但就国内而言,同性恋是不受法律保护的,说难听点,以后沈放老了要做手术,他只能自己签字,凌君则顶天了就是个同居对象,连个家属都算不上!” “姨……” “而且他们老了,万一有个人先走,剩下那个没儿没女、孤独一人,怎么办?怎么办我问你?!” “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可以去国外代孕的……” “那要是孩子长大问我妈呢?你怎么回答?” 胡嘉乐没个正经:“就说他沈放生的呗。” “放屁!”冯女士暴脾气出来了,吓得胡嘉乐立马噤了声。 晚上,凌君则带着鸡汤来换胡嘉乐班了。 “外婆呢?”冯女士没看到自己老母,问对方。 “外公血压有些高,不太舒服,我让她在家陪外公了。” 保温瓶一打开,香气四溢,连胡嘉乐也忍不住吸溜了下口水。 凌君则盛了碗给冯女士,又盛了碗给胡嘉乐,搞得胡大摄影师很是受宠若惊。 “不知道你们口味,我没搁盐,你们要搁多少自己搁吧。”说着拿出一小袋盐递到两人面前。 两人挑了点搁汤里。 “这汤你煲的?”冯女士一眼就看出这汤不是沈放外婆煲的,她老娘爱在鸡汤里放黑木耳和枸杞,这碗鸡汤却干干净净,除了些许葱花点缀就没别的了。 凌君则点头:“是我煲的,味道和外婆做得比起来肯定是差点的,阿姨不要嫌弃。” 冯女士尝了一口:“味道还行。” 胡嘉乐简直要感动死了,这味道何止还行,满分好评都不为过啊!怪不得沈放那小子弯了,能理解,能理解! 喝完汤,游说了一下午的胡嘉乐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打算告辞。 走之前他想到什么,问凌君则:“你这几天没演出吗?” 凌君则道:“这两天正好没有。” 他没说实话,其实是有的,临时也只能换别人上了。 胡嘉乐朝冯女士挥挥手,对凌君则道:“那我走了,有事打我电话。” 他走后,病房内又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冯女士吃人嘴软,之前就说不出什么难听话,这会儿就更加了。 倒是凌君则先开了口,道:“沈放放心不下您,提前回来了,明天就到。” 冯女士心头一暖,却还要嘴硬:“谁要他来,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松口,你们的事我不会答应的。” 凌君则淡淡道:“我知道的。” 冯女士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好生无趣:“你不劝我?” 凌君则看着她,由衷道:“您这样已经很好了,我哪敢再要求别的。” 冯女士抿唇不语,心里骂他有病。 第四十三章 沈放下了飞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马赶完往院,心急地连行李都来不及放。 到医院的时候,凌君则和他外婆都在,三个人气氛融洽地正在聊天,见他进来了,纷纷往门口看。 “小放回来啦!”沈放外婆许久不见外孙,显得格外高兴。 沈放叫了声外婆,将行李箱放在门边,来到冯女士病床旁关切问道:“妈,你身体怎么样了?” 对方面无表情:“死不了。” 沈放外婆不乐意了:“你看你怎么说话的,生病生傻掉了是吧?” 到底是谁傻?谁傻?! 冯女士被老母一顿数落,心情别提多憋屈了。 沈放外婆又道:“小放啊,这次还要多亏了你这位朋友,没他在外婆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你一定要好好谢谢人家。” 沈放笑道:“外婆你放心,我会好好谢他的。”说罢深情地看了凌君则一眼,对方同样温柔地回看他。 冯女士来回看了他们几眼,用力咳嗽了两声,眼神警告两人不要太过分。 因为做的是微创,住两天院恢复良好便可办理出院,沈放回来这天冯女士正好也可以出院了。她东西早就理好,没走不过是为了等沈放,所以说她也是嘴硬心软。 办好手续出院后,凌君则用车将冯女士母女送回了家,本来沈放外婆要留他们吃饭,但被冯女士否决了。 “吃什么饭,沈放刚回来你让他先回去休息一下好吧,改天等我身体好了再来也不迟。” 沈放外婆唠叨几句,最后也只有放弃了。 等老人家走远,冯女士给了儿子一个眼刀:“快滚!” 沈放坐车里无奈道:“妈,那你多保重。” “滚滚滚!”冯桂枝烦得要死,边走边摆手。 她知道她是管不住这个儿子了,故而也只能眼不见为净。不得不说,胡嘉乐的劝说还是有些用处的。 目送冯女士进到楼里,沈放长长叹了口气:“不知道我妈什么时候才能消气……” 凌君则握了下他的手:“我觉得快了。” 沈放听出点他的话中深意,转头看向他:“这两天我妈对你态度软化了?” 凌君则淡淡道:“至少不讨厌吧,阿姨人挺好的。” 冯女士?人好?他那一身青紫可是一个礼拜才彻底消下去的! 沈放视线在他脸上溜了一圈,忽地伸手轻轻掐了下对方的脸,笑道:“我就说我们家小则则是万人迷,连恶婆婆都被你驯服了。我妈一定潜意识也是个颜控!” 凌君则专心开车,摇了摇头,没应他。 过了会儿,他想起一件事,问:“你是不是跟你哥说了咱俩的事?” “嗯,我让他劝劝我妈来着。怎么,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昨天莫名其妙发了条短信给他,叫他弟妹,还让他好好照顾沈放。 两人回了家,沈放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本该十分疲惫,但为了倒时差,他打算撑到晚上再睡。 翻了翻冰箱,见里面有些蔬菜和肉类,应该是凌君则之前买的。 “小则则,今天官人给你露一手怎么样?”他跑到厨房门口朝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凌君则喊道。 他的厨艺虽然不及凌君则,但好歹这么多年自己开伙下来了,不至于是个厨房小白,做几个家常菜还不在话下。 “你别把厨房烧了就行。”凌君则随便他折腾,大不了晚上叫外卖。 沈放撇撇嘴:“瞧不起我是吧?等会儿就让你把这句话吃下去!” 随后他在厨房捣鼓了一下午,做的菜也是稀奇古怪。 不像凌君则那么的中规中矩,他的菜中西合并,可以说相当的有创意。 一个水果沙拉,加三菜一汤。 食材大多是冰箱里找到的,大虾、番茄、牛肉、一颗洋葱、几个鸡蛋、吞拿鱼罐头、土豆、一袋青豆胡萝卜玉米粒。沈放将土豆放水里煮烂捣成泥与吞拿鱼和蔬菜颗粒拌在一起,裹上面包糠,就成了一道吞拿鱼土豆饼;阿根廷红虾劈开去虾线放黄油煎煮片刻,香味扑鼻;牛肉片加入洋葱与黑胡椒酱,完美搭配;再一个番茄蛋汤,晚饭搞定! 沈放解下围裙叫凌君则吃饭,发现对方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两天他一定也累坏了。沈放俯下身在他额间轻轻落下一个满含爱意的吻:“睡美人,起床了!” 凌君则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凤眸漆黑如墨,满满盛着沈放的倒影。 他可能睡得有些犯迷糊了,一下不知今夕何夕,勾住沈放脖子将他再次拉下来:“……你回来了?”边说边吻了上去。 沈放与他纠缠了一会儿,想起桌上等着他们临幸的几道菜,万般不舍地推开对方:“好了好了,别亲了,再亲晚饭都不用吃了。” 凌君则愣了片刻,眼神逐渐恢复清明,捏捏鼻梁道:“我睡糊涂了,你饭做好了?” 沈放拉他起来,牵着他的手来到餐桌旁。 他拉出椅子,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请君品尝。” 凌君则缓缓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筷牛肉送进嘴中,沈放紧张地等着他的点评。 “怎么样?” 凌君则细嚼慢咽,当真仔细品评了一番,未了看着沈放微微掀起一抹笑:“好吃。” 沈放心下一松,简直比期末得了全A还要高兴。 “你再尝尝这个,我读书那会儿经常做这个,管饱又好吃……”说着将一块鱼饼夹进对方碗里。 “你也吃。” 两人你给我夹一筷子,我给你夹一筷子,一顿饭吃得蜜里调油,别提多腻歪。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沈放放下碗筷丢下一句:“你等等,我拿样东西。”便起身走开了。 凌君则等了半晌,见他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方形礼物盒又走了回来。 “给你的。”沈放将礼物递到他面前,“拆开看看。” 凌君则接过盒子,抽开上面的丝带花,两三下扯去包装纸,露出底下有些熟悉的LOGO。 “你又去买了一支?”这盒子上的LOGO和十几年前沈放送他的那支笔是一个牌子,加上对方知道他把那支笔丢了后就一直说要重新给他买一支,所以并不难猜。 沈放替他打开,果然盒子里躺着一支精美的黑色钢笔,与当年他送的那支一模一样。 “这可是我们的定情钢笔啊,必须再送一次。” 虽然找不回原来那支,但还好这个牌子的钢笔属于经典款,几十年如一日的卖,现在还能给他买到。 凌君则珍惜地抚摸着笔身,忽然道:“我也有样东西要送你。”说完放下钢笔往卧室走去。 沈放探着脑袋不时往卧室方向偷看一下,十分好奇对方要送他什么,没过多久见凌君则回来了,他连忙矜持地坐直了身体。 凌君则走到餐厅边上,将一个小小圆圆的红色小盒子扔给了他:“送你的。” 沈放眼明手快地接住,摊开手心一看,顿时愣住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小盒子打开,呼吸都是放轻的:“这是……戒指?”将里面那枚款式简洁大方的戒指取出来,他望向凌君则,“你的那枚呢?” 对戒必成双,他有一枚,凌君则肯定也有一枚。 “在这呢。”凌君则变魔术般从裤子口袋里取出另一个小盒子。 沈放招招手:“给我。” 凌君则将自己那枚戒指给他。 沈放站起身,一手执戒,郑重地在他面前单膝跪下,用着自认最温柔深情的语气说道:“肉麻的话就不多说了,这辈子都跟我过吧,咱们再也不分开了。”说完牵起对方的手将戒指套进他的左手无名指。 也不知道是手衬戒指还是戒指衬手,沈放越看越觉得赏心悦目,忍不住吧唧一口亲在了戒指上。 亲完他站起来,将自己刚收到的那枚戒指塞给凌君则,丝毫不扭捏地说道:“该你了。” 凌君则哭笑不得地接过,照葫芦画瓢地也跟着单膝跪下。 “沈放,这辈子我只想和你过完,我们再也不分开。”说罢同样在沈放无名指上亲了亲。 沈放反手将他拉起来,一把抱住,激动地声音都微微颤抖:“你怎么有我尺寸的?” 凌君则抱着他轻轻摇晃:“趁你睡着了偷偷量的。” 一段跨越了十几年的感情,终于得偿所愿,成就良缘。纵然过程波折不断,但能相守便是最大的幸运。 一年后。 沈放陪着凌君则清明扫墓,带着一束花和一些香烛祭拜凌娅。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凌娅的墓前早已有别人在祭扫,两人看着都是五六十岁的女性。 “两位是?”凌君则印象里没有见过这两个人。 其中一个道:“你是凌娅老师的儿子吧,我听过你的戏,你唱的很好。” 另一个道:“我们两个都是戏迷,以前听过凌娅的戏,非常喜欢她。最近知道她不在了,就想过来祭拜祭拜她。” “我妈妈的戏迷?”凌君则讶然。 “你妈妈以前唱得特别好,看到你就像看着过去的她。凌娅老师泉下有知自己的儿子这么出息,应该也会很开心的吧。” 两位戏迷与凌君则又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沈放将花放在墓前,起身的时候见凌君则凝视着凌娅的照片,眸光闪烁,便有些忧心地拍了拍他的背。 凌君则冲他笑了笑:“没事,我就是在想,我妈要是知道有戏迷这么多年还记得她,应该会很高兴吧。” 两人祭拜完毕走出墓园的时候,沈放手机响了,他接起来一看,是冯女士来电。 “妈,什么事?”对方不知讲了什么,沈放笑起来,“知道了知道了,我们晚上准时到……嗯,我知道了……就这样,再见。” 两人已经走到车边,凌君则边开车门边问:“你妈找你有事?” 沈放钻进驾驶座:“让我们回去吃饭,说今天包了饺子。” 这一年来,冯女士的态度虽然不能说完全接受了他们俩的关系,但也在逐日逐日的软化,有时候甚至还会主动叫他们回去吃饭。不仅如此,因为凌君则的关系,她近来还迷上了疁剧,现在已经不跳广场舞了,改参加社区疁剧兴趣小组。 凌君则道:“那去趟超市,给你妈他们买点东西去。” “怎么又要买了?上次买的都没吃光吧,我妈不是让你别买了吗?” “让你不买就不买,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沈放嗨了声:“这话说的,一直很听话好吗!” 窗开了一半,微风徐徐吹来,车行驶在路上,午后阳光明媚,两个男人说说笑笑,一如当年少年时。 《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